水,是这世间最柔韧,也最无情的力量。
冰冷的雪水混着冰碴,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从入口拐角处不断涌入,悄无声息,却坚定不移地蔓延,吞噬着每一寸干燥的土地。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从脚踝,到小腿肚,再到膝盖。刺骨的寒意并非仅仅是温度上的冰冷,更像是一种活物,带着阴险的穿透力,透过早已湿透、失去御寒功能的单薄衣物,狠狠钻进皮肉,咬住骨骼,再顺着血脉逆流而上,直抵心脏深处,要将那最后一点跳动的温热也彻底冻结。
磨药人背靠着粗糙冰冷的岩壁,坐在不断上涨的雪水中,水面已经没过了他的腰际。下半身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只有胸腔里那颗还在顽强搏动的心脏,和因寒冷而无法抑制的、越来越剧烈的颤抖,提醒他自己还活着。横在膝上的短刀,刀柄已被冰水浸透,握在手里滑腻冰冷。但他握得很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侧耳倾听着。入口外,玄甲军兵卒的动静清晰了许多。水声哗啦,是他们在不断舀起积雪,在临时架起的小铁锅里融化,然后倒进缝隙。还有压抑的交谈声,带着不耐烦和疲惫。
“……倒了多少了?里面没动静?”
“至少十几桶了,这破缝像个无底洞,水进去就没个响动。”
“队长,这么灌下去,咱们自己带的燃料和水囊可撑不住太久,而且这天气,雪化得慢……”
“少废话!继续灌!就算淹不死,冻也冻僵他们!都给我打起精神,耳朵竖起来,听里面有没有咳嗽、扑腾的动静!”
刀疤脸小队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同样心烦,守在这冰天雪地里,对着一个黑黢黢的石头缝灌水,感觉既蠢又憋屈。但他更清楚任务的重量,也绝不相信那几个人能凭空消失。水攻虽然笨,却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只要里面是人,就需要呼吸,就受不了这冰冷刺骨的雪水不断上涨的折磨。
缝隙深处,水面已漫过了昏迷“阿叔”的腰腹。冰冷的刺激让那具仿佛已经死去多时的身体,产生了极其微弱的、本能的痉挛。缠满脏污布条的头颅微微偏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丝比游丝还要细弱、几乎被水声完全掩盖的闷哼。
磨药人立刻伸手,将“阿叔”的头托高一些,让他的口鼻勉强露出水面。但这也让他自己的身体更多浸泡在冰水中,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骨髓。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另一只握刀的手,死死抵住身后的岩壁,对抗着身体想要蜷缩、想要逃离这酷刑的本能。
时间,在冰冷和寂静的酷刑中,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磨药人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寒冷一点点剥离,变得迟钝、模糊。眼前阵阵发黑,耳边除了水声和心跳,开始出现虚幻的嗡鸣。他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激。
不能睡……不能昏过去……
他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黑暗。少年消失的那道岩缝,无声无息。不知道他挤进去了没有?那通道是生路,还是另一条绝路?他不敢想,也不能去想。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用这具快要冻僵的身体,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为那也许存在的、渺茫到几乎看不见的“希望”,多争取一息,是一息。
水位,已经涨到了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冰水压迫着胸腔,寒意渗透肺叶。昏迷的“阿叔”情况更糟,虽然被托着头,但冰冷的雪水浸泡着大半身躯,那微弱的气息更加飘忽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外面灌水的动作似乎停了一下,传来刀疤脸小队长更加靠近缝隙入口的声音,他在凝神细听。
磨药人心头一紧,知道不能再等了。对方在试探,在等待他们崩溃的迹象。一旦确认里面的人已经失去抵抗能力,或者干脆已经淹死冻僵,下一步,就是派人进来了。
必须做点什么,制造还“活着”、甚至还有“反抗能力”的假象。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水腥味的空气,忍着肺部的刺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用短刀刀柄,狠狠敲击了一下身旁一块半浸在水中的、较为松动的岩石!
“咚!”
一声沉闷的、带着水音的回响,在狭窄的缝隙空间里骤然荡开!
紧接着,不等外面反应,他又用脚,在水中奋力一蹬,踢起一片混杂着碎石和冰碴的水花,发出“哗啦”一声清晰的响动,同时他自己也配合着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因挣扎或呛水而发出的短促闷哼。
“咳……呃……”
声音在岩壁间回荡,带着一种被困绝境的痛苦和虚弱,却异常清晰地传到了缝隙入口处。
外面瞬间安静了一瞬。
随即,响起兵卒压低的、带着兴奋的惊呼:“有动静!头儿!里面有动静!好像有人在扑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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