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泼翻的墨汁,把鹰嘴崖下的妖族粮草营裹得密不透风。星子早被乌云吞了个干净,连虫鸣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沉寂,只有营地里每隔百丈悬着的羊角灯笼,在风里晃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栅栏上缠绕的荆棘——那是妖族最粗陋的警戒,却也透着股蛮横的底气。
韩小羽蹲在山坳里的巨石后,指尖蘸着露水在沙盘上划出一条蜿蜒的虚线,线尾直指粮草营南门的栅栏。沙盘是用随军带的细沙堆的,上面插着几根削尖的树枝,代表岗楼与粮仓的位置,每根树枝的角度都与他白天用望远镜观察到的分毫不差。
“都凑近点。”他的声音压得像草叶摩擦,只有身边的十一个队员能听清,“妖族粮草营背靠绝壁,崖壁光滑如镜,猴子都难爬;东边是乱石林,石头缝比刀子还利;西边是陡坡,长满半人高的鬼针草,踩上去就会沾一身刺;只有南边一条路能进,宽三丈,刚好容两辆粮车并行。”
他指尖点向沙盘上代表岗楼的树枝:“四个岗楼,东西南北各一个,每个岗楼俩哨兵,轮岗每炷香换一次。我掐着时辰算过,换岗时老哨兵下梯、新哨兵上梯,中间有三息空当——这是唯一的机会。”
张三攥着腰间的短弩,指节因用力泛白。他是刑天部里最擅长攀爬的后生,去年帮石伯修补祠堂屋顶,能踩着瓦片在房梁上跑。此刻他喉结动了动,低声问:“三息?怕是连搭箭的功夫都紧巴。”
韩小羽从怀里掏出块磨得发亮的铜片,借着远处灯笼的光照出岗楼的轮廓——那是用粗木搭的高脚楼,离地两丈,哨兵站在上面能看清半里地。“够了。”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铜片,“你们带的弩箭浸过麻药,箭头涂了夜行草的汁,射中了不会流血,只会像被蚊子叮了口。记住,先射左边的哨兵,他总爱倚着栏杆打盹,右边那个警惕些,但换岗时会回头看新哨兵的腰牌——就趁他转头的瞬间动手。”
他抽出腰间短刀,刀面映着远处营火的微光,刀刃在黑暗里泛着冷冽的光:“张三带王二、赵四、钱六,共三人。用湿布裹住马蹄,从西侧陡坡爬,鬼针草虽扎人,却能挡住脚步声。摸到岗楼底下,听我吹哨为号,三息内解决两个哨兵——弩箭瞄准咽喉下方三寸,那里是妖族皮甲的缝隙,也是麻药起效最快的地方。千万别用刀,铁器碰撞的声音能传半里地。”
张三重重点头,将背后的箭囊又紧了紧,囊里的十二支弩箭都裹着棉布,确保抽箭时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李四,你带五人。”韩小羽的刀尖转向东侧,“守在乱石林最深处,那里有块歪脖子松树,树杈刚好能架起硫磺弹。听到岗楼那边有动静,就点火把——不用多亮,仨火把就行,晃三晃,让他们以为是主力来攻东门。”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几个拳头大的陶土罐,罐口塞着浸了煤油的布条:“这里面是硫磺混着辣椒面,扔的时候别砸粮仓,往人堆里扔。不用烧着什么,呛得他们睁不开眼、喘不上气就行。记住,扔完就往石林深处钻,那里的石头长得都一个样,妖族追进去准迷路。”
李四掂了掂陶土罐,罐身冰凉,里面的粉末簌簌作响。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去年收麦子时,李婶用这法子赶麻雀,效果比弹弓还好。”
韩小羽也笑了,刀尖最终点向沙盘最里层的树枝——那代表着粮草营的核心,三座连通的粮仓。“剩下的跟我走。”他的声音沉了沉,“趁东门乱起来,南门的守卫肯定会分兵支援,咱们就从南门栅栏最东侧的缝隙钻进去——那里的荆棘被前几天下的雨泡软了,我白天用石头压了压,能挤出个仅容一人匍匐的空当。”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灰白色的粉末,凑近了能闻到股淡淡的杏仁味:“这是从巫族药师那换来的‘泻心散’,混在水里无色无味,沾在干粮上也看不出来。粮仓里的麻袋都印着‘妖’字,咱们找到标着‘甲’字的那堆,那是给前线主力准备的干粮,分量最足。撬开袋底,把药粉均匀撒进去,动作要快,一袋最多用两息。”
“那粮草怎么办?不烧了?”李四忍不住又问,手里的陶土罐被捏得咯吱响。烧粮草是最直接的法子,他们出发前带的火油足够把三座粮仓烧成灰。
“烧了他们会再运。”韩小羽把油纸包折好揣进怀里,刀面在月光(如果有的话)下闪过一丝冷意,“青丘到黑风岭的粮道他们熟得很,烧了三天就能补上。但这药粉不一样——明天他们吃了干粮,不出两个时辰就会腹痛如绞,跑肚拉稀站都站不稳,别说打仗,怕是连弓都拉不开。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比烧粮管用十倍。”
他抬手看了看青铜戒上的刻痕——那是他自己做的简易计时工具,此刻刻痕正对北斗星的方位,正是换岗的前一刻。“准备行动。张三队先走,一刻钟后李四队待命,我带剩下的人跟在张三队后面,保持五十步距离。记住,谁都别说话,用手势交流——摸耳朵是发现哨兵,拍肚子是到达粮仓,握拳是撤退。”
话音刚落,张三已经带着三人猫腰钻进西侧的鬼针草。他们穿着特制的麻布外套,袖口裤脚都扎得紧紧的,马蹄裹着三层湿布,踩在草叶上只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晚风扫过草地。
一刻钟后,山坳里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哨音,像夜鸟的低鸣。几乎同时,西侧岗楼传来两声闷响,轻得像熟透的果子坠地,连灯笼都没晃一下。
“动手!”李四低喝一声,五人扛起陶土罐冲向乱石林。歪脖子松树的树杈早就被清理过,架起火把时稳得像桌面。三晃火把亮起的瞬间,他们扯开陶土罐的布塞,用火种一点,罐口立刻冒出刺鼻的黄烟。
“扔!”
三个陶罐划出三道弧线,越过栅栏落在营地里,“啪”地摔碎在空地上。硫磺混着辣椒面的浓烟瞬间腾起,顺着风往营中心飘去。果然,营地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夹杂着妖族粗嘎的怒骂:“妈的!哪来的烟?!”“快拿水来!老子眼睛要瞎了!”
南门的守卫果然乱了,原本守在栅栏后的五个妖族士兵,三个提着水桶往东门跑,剩下两个也踮着脚往东边望,连手里的长矛都斜挎在肩上。
“走!”韩小羽低喝一声,带头扑向南门栅栏。最东侧的荆棘果然被雨水泡软了,他抽出短刀割断几根最粗的藤条,露出个黑漆漆的缝隙。匍匐钻进去时,荆棘的尖刺刮在背上,疼得像被猫抓,他却连眉头都没皱——比起青丘被浊灵污染的土地,这点疼算什么?
粮仓果然如情报所说,是三座连通的石屋,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门是铁皮的,却没上锁,只挂着个青铜铃铛。韩小羽示意队员解下腰间的布巾,蘸着水捂住口鼻——粮仓里弥漫着浓重的麦香,混杂着妖族特有的兽腥气,闻久了头晕。
“就是这些。”他指向堆在最里面的粮袋。麻袋是用粗麻织的,上面用朱砂印着歪歪扭扭的“妖”字,袋口还系着根红绳,绳结是妖族的“重兵符”——这是给前线主力准备的干粮,错不了。
队员们立刻掏出特制的小撬棍,这撬棍一头尖一头扁,尖的能挑开麻袋缝,扁的能刮开药粉。韩小羽打开油纸包,灰白色的药粉在月光(从石窗透进来的微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他抓起一把,手腕一抖,药粉就像细雪似的落进粮袋,混在金黄的麦仁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十二个人分成三组,每组负责一座粮仓。撬袋、撒药、复原袋口,动作快得像偷粮的田鼠——他们练过无数次,闭着眼都能完成。最后一袋粮撒完时,韩小羽抬头看了看石窗,窗外的天色依旧浓黑,却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妖族的怒吼:“岗楼的人呢?!妈的,哨兵死了!”
是西侧岗楼的尸体被发现了。
“撤!”韩小羽低喝一声,带头冲向粮仓后墙。那里果然有个狗洞,是他白天观察时发现的——妖族的石屋为了防潮,地基留了半尺高的通风洞,够一个成年人匍匐通过。他早就让队员用石块把洞口的杂草扒干净了,此刻钻进去,只沾了点灰。
十二个人鱼贯而出,刚钻进粮仓后的灌木丛,就听到铁皮门被“哐当”撞开的声音,妖族的嘶吼像炸雷似的在粮仓里响起:“给老子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韩小羽带着队员往山坳退,脚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连半点声响都没有。路过西侧岗楼时,他瞥了一眼——两个哨兵歪在栏杆上,弩箭从咽喉下方钻进去,伤口处没有血,只有淡淡的黑痕,那是夜行草汁的颜色。
回到山坳时,天边已泛出鱼肚白,像墨汁里滴进了点牛奶。队员们靠在巨石上喘气,脸上的泥污混着汗水,一道道的像花猫,眼里却亮得惊人。张三举着缴获的两个哨兵头盔,头盔上的牛角还带着新鲜的断裂痕迹——那是他们为了不发出声响,用石头砸断的。
“都没受伤吧?”韩小羽清点人数,见十二个人一个不少,松了口气。
“没!”李四咧嘴笑,露出被硫磺呛得发红的鼻子,“就是扔陶罐时被火星燎了下袖子,不碍事。”
韩小羽看着队员们脸上的泥污,突然笑了,笑声在晨雾里荡开,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轻快:“等着瞧,明天这个时辰,妖族的军营怕是要变成茅厕了。想想看,一万多妖族兵卒抱着肚子找茅厕,那场面……”
话没说完,就被队员们的低笑打断。山坳外,鹰嘴崖的轮廓渐渐清晰,第一缕晨光正从崖顶探出来,给狰狞的岩石镀上了层金边。韩小羽望着粮草营的方向,那里依旧火光晃动,骂声隐约传来,却没人知道,一场更让他们头疼的“灾难”,已藏在那些印着“妖”字的粮袋里,只等天亮后的第一顿早饭。
风里飘来麦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韩小羽深吸一口,觉得这比任何庆功酒都提神。夜袭的目的达成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带着队员们藏进乱石林,等着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