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挂满藤蔓的木桥,新夏部落的“学院”便在一片开阔的谷地间显露出来。说是学院,其实连像样的屋顶都没有,只有几棵参天古树撑开浓荫,树下用青石铺了片平整的地面,就算是课堂了。十几块打磨光滑的石板当课桌,孩子们盘腿坐在干草编的蒲团上,手里攥着削尖的木棍,正往地上的泥板上划拉着什么。
“韩小哥来啦!”负责授课的石伯抬起头,脸上的皱纹笑成了沟壑,手里还拿着块烧黑的木炭,“正好,孩子们刚学到‘五谷’,你给说说你们城里的麦子是怎么种的?”
韩小羽刚在石板旁蹲下,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就举着泥板凑过来,上面用木棍刻着五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韩大哥,这是石伯教的‘稻、黍、稷、麦、菽’,对不对?”
“对,”韩小羽接过她的泥板,指尖拂过那些稚嫩的刻痕,“不过我们那边种麦子,会用犁耕地,不像部落里用锄头。犁是铁做的,前面套着牛,一趟能耕出好深的沟……”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起犁的样子,孩子们的脑袋凑得越来越近,连呼吸都带着好奇的热气。石伯蹲在一旁抽着旱烟,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就没断过。
“那你们收麦子用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追问,手里的木棍在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
“用镰刀,很快,唰唰几下就能割一捆。”韩小羽做了个挥镰的动作,“不过现在有机器了,叫收割机,一大片麦子,半天就收完了。”
“机器?”孩子们面面相觑,眼里满是茫然。
石伯磕了磕烟杆,笑着解围:“就是不用人动手,自己会跑的‘铁家伙’。等以后部落跟外界通得勤了,让你们去城里瞧瞧。”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蒲团都被踩得东倒西歪。韩小羽看着他们通红的脸蛋,突然觉得这“学院”虽简陋,却比任何华丽的校舍都有生气。
墙角堆着不少“课本”——晒干的兽皮上用松墨画着草药图谱,竹筒里装着不同谷物的种子,甚至还有串用绳绑着的贝壳,石伯说那是教孩子们算数用的,一个贝壳代表“一”,一串十个就是“十”。
“你看这个。”石伯拿起块巴掌大的页岩,上面有层薄薄的白霜,“这是‘记事石’,前几天下霜,我就让孩子们记下来,霜后种麦,收成最好。”
韩小羽摸着那层冰凉的白霜,忽然明白这“学院”的真谛——它不教诗词歌赋,只教生存的智慧;不用笔墨纸砚,却把天地万物都当成了教材。孩子们在这里学的,是怎么跟土地打交道,怎么看懂日月星辰的语言,怎么在自然里找到活下去的法子。
“韩大哥,你看我编的草绳!”一个小女孩举着根歪歪扭扭的草绳跑过来,绳子上还串着几颗野果,“石伯说,学会编绳,以后就能捆柴、绑猎物了。”
韩小羽接过草绳,指尖触到粗糙的草叶,还有野果冰凉的汁水。他想起城里孩子们的塑料玩具,突然觉得这草绳串野果,珍贵多了。
日头升到头顶时,石伯敲响了挂在树上的铜铃——那是用旧铜器改的,声音算不上清脆,却能让整个谷地都听得见。“歇晌咯!”他喊了一声,孩子们立刻欢呼着散开,有的去溪边喝水,有的从怀里掏出麻布包着的干粮,还有几个凑在一起,用石子玩着计数的游戏。
韩小羽坐在石板上,看着不远处溪水边打闹的身影,石伯递过来一块烤得焦黄的薯干:“尝尝,孩子们自己种的红薯,甜着呢。”
咬了一口,果然甜得噎人,带着阳光的味道。韩小羽笑了,原来知识不一定非要装在书本里,种出甜红薯的本事,编出结实草绳的技巧,能看懂霜雪预示的经验,都是值得学的学问。
“这学院,真好。”他由衷地说。
石伯点点头,望着孩子们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欣慰:“咱们部落小,比不得城里的学堂。但只要这些孩子能学会跟天地打交道,饿不着,冻不着,这学院就没白办。”
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韩小羽看着那些在阳光下奔跑的小小身影,突然觉得,所谓“学院”,从来不在乎有没有高墙,只在乎有没有一颗愿意传承的心。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阵风,都是最好的老师。
石伯听见韩小羽的话,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跳起来,映得他脸上的沟壑更深了些:“好啥呀,就是凑活着教。你看那片坡地,前阵子刚教孩子们辨认能吃的野菜,结果第二天就有娃把毒草挖回来了,幸好被我老婆子瞧见,不然麻烦就大了。”
韩小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坡地上果然有几个小小的身影在扒拉着杂草,手里拿着石伯画的草药图比对,有模有样的。“慢慢来,孩子们记东西快,吃过一次亏就懂了。”
“也是。”石伯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几块烤得硬邦邦的饼,“来,垫垫肚子。这是阿珠娘烤的,掺了豆子面,顶饿。”
韩小羽接过一块,咬下去咔嚓一声,确实硬,但越嚼越香,带着豆子的醇厚。“孩子们都挺机灵的,刚才教他们数贝壳,没几遍就会了。”
“那是,咱部落的娃,别的不说,认吃的、记路数,比谁都灵。”石伯笑得得意,“就说小石头,才五岁,山里哪种蘑菇有毒,哪种雨后会长,门儿清,都是他爷带他看了三遍就记住了。”
正说着,那个叫小石头的男孩举着个通红的野果跑过来,献宝似的递到石伯面前:“石伯石伯,你看我找到啥了!”
是颗野山楂,红得像颗小玛瑙。石伯接过来擦了擦,塞给韩小羽:“尝尝,酸的,解腻。”
韩小羽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嘴里瞬间冒出好多口水。孩子们见状都笑了,笑声像撒了把碎珠子,叮叮当当地响。
“对了,”石伯突然想起什么,“你前儿说城里有‘学堂’,那里的先生也教这些不?”
“教的不一样,”韩小羽想了想,“城里学堂教认字、算算术,还教写诗、画画。不过也会教怎么种庄稼,只是用的书,上面印着图和字。”
“字?”小石头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就是你上次写在树皮上的那些弯弯曲曲的东西吗?”
“对。”韩小羽捡起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山”字,“这个念‘山’,就是咱们背后这座山。”
孩子们立刻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跟着念:“山——”
声音稚嫩,却带着一股子认真劲儿。韩小羽心里一动,又写了个“水”字,指着溪边:“这个念‘水’,就是那条溪。”
“水——”
石伯看着这一幕,吧嗒抽了口烟,烟圈慢悠悠地飘向天上:“要是咱们的娃也能认些字,就好了。以后去镇上换东西,也不怕被人糊弄。”
韩小羽低头看着孩子们凑在一起,用小手指在地上临摹“山”和“水”的样子,突然有了个主意。“石伯,我这次带了些纸和笔,回头给孩子们留着。我教他们写最简单的字,您教他们认野菜、辨方向,这样他们既能认土,也能认文,不是更好?”
石伯眼睛一亮,烟杆都差点掉地上:“真的?那可太好咯!我这就叫老婆子多烤点饼,给你当谢礼!”
“不用不用,”韩小羽笑着摆手,“能教孩子们点东西,我也高兴。”
正说着,溪边传来一阵惊呼,原来是有个小姑娘踩滑了,摔进了浅水里,引得一阵手忙脚乱。韩小羽赶紧跑过去把她拉起来,小姑娘浑身湿漉漉的,却咧着嘴笑,手里还攥着颗刚摸上来的河螺。
“你看这娃,”石伯跟过来,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摔了跤还乐,回头让她娘知道了,准得拍她屁股。”
韩小羽帮小姑娘拧着衣角的水,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突然觉得这“学院”里的时光,过得格外快。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看着这群在天地间撒野的孩子,也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学着生存,学着认知这个世界。
或许,这就是最本真的成长吧——不慌不忙,跟着日月走,跟着土地学,把日子过成自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