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羽蹲在青石板上,指尖蘸着晨露在石面上画了个简单的气旋图。露水在粗糙的石面上晕开,像给淡青色的石头镶了圈银边,周围围拢着六个孩子,最小的小石头才到他膝盖,最大的阿珠已经能帮着石伯晒草药了,个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鼻尖几乎要碰到石板。)
“看好了,这叫‘吐纳’,不是憋气也不是喘气。”他深吸一口气,胸腹像被风鼓起的帆,缓缓涨起又落下,石面上的水汽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像一群被惊动的小虫子。“吸气时,想象天地间的清气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你看这草叶上的露水,这花瓣里的香,还有风里带的土腥气,都顺着鼻子、嘴巴,往肚子里钻;呼气时,把心里的躁气、累气都吐出去,像吹掉灶台上的灰尘那样,轻轻巧巧的。”
最小的小石头憋红了脸,腮帮子鼓得像含着颗野山楂,猛地吸了一大口,结果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呛得直咳嗽,眼泪都飙了出来。韩小羽笑着放下手,用指腹替他顺了顺后颈:“别急,像闻花香那样慢慢吸。你闻,篱笆外那丛野菊是不是很香?就借着这香味儿把气带进来,让香气先在鼻子里打个转,再慢慢往下走。”
他重新示范,吸气时肩膀微微下沉,像压着块轻飘飘的云,呼气时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真的在吐出什么烦心事。孩子们跟着模仿,有的肚子鼓得像雨后的青蛙,圆滚滚的晃悠;有的肩膀耸得老高,像被风吹歪的芦苇;阿珠学得最认真,却总忍不住偷偷看别人,结果自己的气息也乱了,惹得大家笑成一团,石板周围的晨露都被震得跳起来。
韩小羽也不纠正,只是自己一遍遍做着,声音像浸了露水的棉絮,软乎乎的却有分量:“记住,修行不是耍花样,是让身子骨跟天地合拍。就像田里的庄稼,得顺着节气喝水晒太阳,急不来。你们看石伯种的谷子,春天撒种时急着长,秋天反倒结不出饱满的穗子。”
等孩子们笑得差不多了,气息也稍匀些,他又蘸了点露水,在气旋图旁边画了道弧线,从石板中央的“丹田”位置一直绕到顶端:“气进了肚子,别让它乱跑。想象有条小管子从肚脐眼里钻进去,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一直通到头顶的百会穴,气就在这管子里慢慢转,像后山那条小溪绕着山坳流,不急不慌的……”他指尖沿着弧线轻轻滑动,露水画出的线在阳光下闪着光,“白天练半个时辰,能提神,上山砍柴不容易累;晚上睡前练一刻钟,睡得香,做梦都能跟着溪水跑。你们每天早晚试试,过阵子就会觉得跑山路不喘了,搬石头也有力气了——到时候跟石伯去镇上换东西,就能帮着背筐子了。”
“能背动红薯筐吗?”小石头揉着还在发痒的喉咙,眼睛亮晶晶的。上次跟石伯去镇上,他想帮着背半筐红薯,结果没走三步就晃悠,最后还是石伯一手拎着筐子,一手牵着他走回来的。
韩小羽被他逗笑了,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只要好好练,别说红薯筐,就是石伯那柄木矛,将来也能举得稳稳的。”
石伯蹲在不远处的门槛上抽着烟,烟杆是用老枣木做的,被摩挲得油光水滑。他看着孩子们歪歪扭扭的姿势,嘴角噙着笑,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刻在木头上的花纹。韩小羽瞥见他,扬声问:“石伯,您年轻时没学过这个?我看您上次追兔子,跑起来比小伙子还快,气都不喘一口。”
“学过些土法子,”石伯磕了磕烟灰,烟灰落在青石板上,被风一吹就散了,“跟你这吐纳差不多,我们叫‘顺气’。那会儿上山追野猪,全靠这口气吊着——野猪急了能把树撞断,你要是气乱了,腿就软,跑都跑不动,早被拖进林子喂狼了。”
他放下烟杆,站起身时腰杆挺得笔直,完全不像年过六旬的老人:“我爹教我的时候,就说气是根绳子,得攥在自己手里,松了紧了都不行。遇到事儿了,先深吸三口,让气沉到肚子里,再动手——你看那些打野猪的,死的多半是急着出刀的,活下来的都是能把气顺匀了的。”
韩小羽眼睛一亮,拍了下手:“那您教教他们实战用法?我这只算基础,真遇到山匪野兽,还得您来点拨。就像种庄稼,我教他们怎么松土,您教他们怎么除虫,这样才能长得好。”
石伯拿起墙边的木矛,矛尖是用硬木削的,虽然没开刃,却透着股结实劲儿。他掂了掂矛身,突然对着三米外的树桩刺出,动作快得像闪电,矛尖稳稳地扎在树桩正中心,震得几片叶子簌簌落下:“行啊。不过得先让他们把你这‘吐纳’练熟了——气都顺不匀,举矛都晃悠,还想追野猪?上次小石头举我的木矛,差点把自己绊倒,可不是闹着玩的。”
孩子们的笑声混着晨光漫过篱笆,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阿珠学着石伯的样子,捡起根细树枝当矛,对着空气刺了几下,结果脚下没站稳,差点撞到小石头,引得又是一阵笑。韩小羽看着他们笨拙又认真的样子,觉得这基础修行法,倒比书上那些“引气入体、周天搬运”的文字生动多了。
风掠过石面,吹散了晨露画的气旋图,露水渗入石板的纹路里,像给石头喂了口清水。但孩子们眼里的光却没被吹散——那是对力量最朴素的向往,是想帮着大人背筐子的心愿,是想追得上兔子、举得动木矛的期待,也是修行最初的模样。
石伯看着孩子们围在一起,你教我吸气,我帮你顺背,突然对韩小羽说:“你这法子好,比我爹当年拿鞭子逼着我练强多了。”
韩小羽望着篱笆外渐渐升高的太阳,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孩子们身上洒下晃动的光斑:“本来就该这样,修行又不是吃苦,是让自己活得更结实些,能护住想护的人,能扛起该扛的事。”
远处传来刑天部巡逻的脚步声,木矛敲击地面的声音笃笃笃的,像在给孩子们的吐纳打拍子。韩小羽知道,这些简单的吐纳法子,或许成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但总有一天,会让这些孩子在山路上跑得更稳,在风雨里站得更直——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