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硝烟在晨风中卷成淡灰色的带子,缠绕着桃林的断枝残干。韩小羽的长刀斜插在祭坛的碎石堆里,刀身凝着的血珠顺着刀刃缓缓滑落,滴在一片焦黑的桃花瓣上,晕开小小的红痕,像给这惨烈的战场缀了点不该有的温柔。
他踩着满地狼藉走到桃林边缘,靴底碾过断裂的狐族尾巴,发出细碎的声响。西北方的黑风岭被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笼罩,隐约传来狼族的嗥叫,一声接一声,像在为蛇族的溃败哀嚎,又像在酝酿更凶狠的反扑。
“妖族的联合比预想的要深。”阿木收弓入鞘,指腹蹭过弓弦上凝结的艾草汁,那股清苦的味道混着血腥味,在喉咙里烧得慌。“蛇族只是先锋,狼族、熊罴族,说不定连蛰伏在黑水潭的蛟族都被卷进来了。咱们三村加起来才千把人,硬拼肯定耗不起。”
韩小羽弯腰捡起块焦黑的桃木——那是狐族幻术破碎后的残骸,捏碎时簌簌掉渣,粉末里还能看见细密的灵气纹路。“单打独斗不行。”他突然抬头,目光穿透青丘的晨雾,望向东南方那片终年被迷雾笼罩的森林,“得找帮手。”
“找谁?”老张正用布条给兔老族长包扎被利爪划破的胳膊,闻言抬了抬布满血丝的眼睛。老人的手还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气的——兔族的两个幼崽被狐妖叼走,至今没找着。“人族的零散部落都在自保,溪村的竹筏队最多守个渡口,山屯的猎手加起来才五十来号,顶不住妖族的车轮战。”
“巫族。”韩小羽的声音斩钉截铁,像用青铜剑劈开了晨雾。“黑风岭以南的迷雾森林,住着巫族的分支。他们懂控灵术,能跟草木说话,能让石头点头,更重要的是——百年前他们跟狐族打过场恶仗,守泉的巫童被狐妖掏了心,这血仇,他们没忘。”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愣住了。巫族向来是传说里的存在,他们住在迷雾森林深处,用藤蔓当门,以晶石为眼,百年前跟妖族大战后就封了森林入口,别说往来,连靠近的人都被藤蔓捆着扔出来。
阿木皱着眉把箭囊往背上紧了紧:“他们会同意?我听山屯的老猎户说,巫族的长老最恨外人踏入领地,上次有个石族的孩子误闯,被藤蔓缠得差点断了气。”
“不去试怎么知道。”韩小羽拔出长刀,刀光划破晨雾,在地上投下道冷冽的影子。“备上礼物。老张,把你窖藏的那罐灵蜜带上——我听兔老族长说,巫族的孩子喜欢甜的,那蜜养在百年槐树下,没沾过半分戾气。阿木,你跟我去,你的箭术能应付迷雾里的幻境,艾草箭还能破他们的控灵术。”
兔老族长突然拉住他的衣袖,老人的手指枯瘦,却抓得极紧:“韩小子,我给你块信物。”他从怀里掏出块温润的玉佩,玉上刻着缠枝纹,纹路里嵌着细碎的荧光,“这是百年前巫族赠的,说见玉如见人。当年若不是巫族出手,兔族早被狐族灭了。”
韩小羽接过玉佩,触手温凉,玉里的荧光在掌心轻轻跳动,像有生命似的。“谢老族长。”
迷雾森林的藤蔓请柬
迷雾森林的入口藏在白练似的瀑布后面。水流从丈高的崖上砸下来,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凝成淡淡的虹,隐约能看见瀑布后的岩壁上爬满盘根错节的古藤,藤条上开着蓝紫色的花,花瓣边缘泛着荧荧绿光,密密麻麻的,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
“这是‘守林藤’,会认气息。”韩小羽把兔老族长给的玉佩攥在手心,指尖沁出的汗让玉佩更显温润。“老辈人说,巫族的藤蔓认信物,不认人。阿木,你把弓箭收进布套里,别让艾草味惊着它们。”
阿木依言照做,将艾草箭小心地裹进麻布,又往靴底抹了点山屯的泥土——这是林族的法子,能掩盖生人气息。他看着守林藤的花瓣突然转向他们,绿光里透着警惕,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韩小羽深吸口气,上前一步,将玉佩轻轻嵌进藤条交错形成的缝隙里。玉佩刚触到藤蔓,守林藤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蓝紫色的花瓣纷纷张开,露出里面嫩黄色的花蕊,花蕊里伸出细如发丝的触须,像在抚摸玉佩上的缠枝纹。
片刻后,藤蔓像潮水般退向两侧,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径旁的蕨类植物纷纷垂下叶片,像在鞠躬,叶片上的露水顺着纹路滚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正好照亮前路。
“还真让进了!”阿木低呼一声,声音在瀑布的轰鸣里显得格外轻。
韩小羽却盯着蕨类叶片上的露水——水珠里映出的不是他们的身影,而是两个模糊的轮廓: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妪,身边跟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两人的身影在水珠里轻轻晃动,像幅流动的画。“是警告,也是邀请。”他握紧腰间的长刀,“跟着露水走,别碰路边的发光草,那是巫族的‘指路灯’,碰了会引幻境。”
小径两旁的树木长得奇形怪状,树干上布满眼睛似的树洞,洞里嵌着发光的晶石,蓝的、绿的、紫的,把路面前后照得通明。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开阔起来,出现片圆形的空地,空地中央立着块丈高的黑石,上面刻着巫族的图腾:半人半蛇的纹样,蛇尾缠着棵参天古树,树桠上停着只衔珠的青鸟。
“来者何人?”空地上的雾气突然翻滚起来,凝聚成个老妪的身影。她银发垂到脚踝,用根蓝布条松松系着,身上裹着用树叶缝的披风,手里拄着根蛇头拐杖,拐杖顶端的蛇眼是两颗血红的晶石,在微光里闪着慑人的光。
“青丘韩小羽,求见巫族长老。”韩小羽躬身行礼,动作不卑不亢,“妖族联合犯境,青丘的兔族已遭屠戮,听闻巫族与妖族有百年血仇,特来求合作。”
老妪的身影在雾气里转动了一下,蛇头拐杖在黑石上轻轻点了点,发出“笃”的轻响:“人族的刀,沾过多少妖族的血?”
“不多,但每一滴都为守护而非掠夺。”韩小羽从行囊里取出那罐灵蜜,陶罐上还沾着溪村的泥土,带着股清新的草木香。“这是溪村的灵蜜,养在百年槐树下,采蜜时从不伤蜂,没有半点戾气。”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突然从老妪身后钻出来,约莫十岁光景,赤着脚,脚踝上系着串彩色的贝壳,跑动时发出清脆的响。她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眼睛亮得像黑石上的晶石,直勾勾地盯着灵蜜罐,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吞咽声,却不敢伸手去接。
老妪看了眼小姑娘,又把目光转向韩小羽,声音里带着雾的湿冷:“妖族占了我们的灵泉,杀了守泉的巫童,把泉眼堵死了,这笔账确实要算。但巫族从不与外人结盟,百年前的教训,我们没忘。”
“不是结盟,是互助。”韩小羽直视着老妪的眼睛,目光坦诚。“你们出控灵术,能唤草木为兵,能引山石为盾;我们出人族的战力,溪村的炸药能破幻术,山屯的弓箭能射妖眼,田庄的硫磺能驱熊罴。联手打退妖族后,灵泉归你们,青丘的桃木归我们修补祭坛,再给巫族的孩子们送三年的灵蜜。”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知道妖族的弱点。蛇族怕艾草汁,狼族惧硫磺烟,熊罴族的肚皮是软甲,最不经砍。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联合是狐族用幻术逼的,狼族想占黑风岭,熊罴族想抢青丘的桃林,内部矛盾重重,只要破了狐族的幻术,联盟自会溃散。”
小姑娘突然拽了拽老妪的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奶奶,灵蜜闻着好香……而且,他们的刀上没有血腥味,只有桃花香。”
老妪沉默了片刻,蛇头拐杖猛地顿地,黑石图腾突然亮起红光,将整个空地照得如同白昼。“三天后,让你的人在青丘桃林外围待命。”她的身影在红光里渐渐淡去,“带足艾草和硫磺,巫族的‘唤灵阵’,需要人族的血气当引。告诉你们的人,别碰阵里的发光藤蔓,那是我们的兵。”
“多谢长老!”韩小羽深深鞠躬,直到老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雾气里。
小姑娘趁老妪消失的瞬间,飞快地从韩小羽手里抢过灵蜜罐,抱在怀里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回头,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我叫阿蛮!会带灵藤帮你们的!”话音未落,就钻进雾气里不见了,只留下一串贝壳的脆响。
备战的信号
离开迷雾森林时,守林藤的花瓣纷纷合拢,蓝紫色的光渐渐暗下去,像在安静送别。阿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瀑布后的岩壁,藤蔓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若不是手里的艾草箭还带着湿气,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是场幻境。
“巫族真的会来?”他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
“阿蛮的眼睛不会骗人。”韩小羽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上面还留着藤蔓的温度,温润得像块暖玉。“准备吧,三天后,让妖族知道,人族和巫族的账,要一起算。”
通讯器在这时突然震动起来,是田庄的李婶发来的影像。画面有点晃,显然是在奔跑中拍的:黑风岭的山口挤满了狼族,领头的狼王体型比普通狼大出一倍,皮毛是诡异的青色,正用爪子疯狂地扒着青丘的界碑,碑石上“和平共处”四个古字被抓得粉碎,碎石混着狼的涎水,在地上积成滩恶心的粘液。
“狼族要动手了!”李婶的声音带着喘息,背景里能听见田庄的铜锣声,“我们已经把灵谷搬进地窖,守粮仓的汉子都备了硫磺粉!”
韩小羽的指尖在通讯器上飞快敲击,回复:“告诉各村,溪村备五十捆浸油的麻布,山屯磨好三十把凿子,田庄炒十斤硫磺粉,三天后青丘桃林见。让卫司的人盯紧黑风岭,发现妖族异动立刻传讯。”
他抬头望向青丘的方向,阳光正刺破雾霭,照在桃林的断枝上,给那些焦黑的木头镀上了层金边。远处的山屯传来青铜喇叭的声响,是阿木刚才发的信号,三短两长,代表“有援军,备战”。很快,溪村的鼓声和田庄的铜锣声相继传来,在山谷里汇成一片激昂的交响。
阿木握紧了弓箭,箭囊里的艾草箭泛着淡淡的绿光。他知道,三天后的青丘,将会是一场比之前更惨烈的厮杀,刀光会染红桃花,血气会浸透土地,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迷雾森林的藤蔓会与他们并肩,巫族的唤灵阵会为他们指路,那些曾经被妖族欺压的族群,终将在这片土地上,拧成一股不可撼动的力量。
韩小羽的长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他望着青丘桃林的方向,仿佛已经看见三天后的景象:发光的藤蔓缠着狼族的腿,艾草箭射穿狐妖的眼,人族的呐喊与巫族的咒语交织在一起,在硝烟里谱成首属于幸存者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