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谷的晨雾还没散尽,石屋的烟囱就冒出了第一缕烟。李婶把陶罐架在火塘上,里面煮着南瓜粥,甜香混着柴火气飘出去,缠在崖壁的藤蔓上,又顺着风溜进刑天部勇士们歇息的石洞。
烈靠在石洞最里侧的岩壁上,左臂的绷带已经渗出血迹,暗红的颜色在粗麻布料上晕开,像朵开败的花。他闭着眼,眉头却皱得很紧,呼吸时胸口起伏得厉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燃血咒的反噬在作祟,昨夜为了挪动镇谷石,他强行催谷灵力,此刻五脏六腑像被钝器碾过,钝痛一阵紧过一阵。
“队长,喝点粥吧。”阿蛮端着陶碗蹲过来,少年脸上还沾着灰,右臂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昨天跟蛇妖缠斗时被尾尖扫到的,此刻肿得像根粗木桩。他把碗递过去,自己另一只手里攥着块麦饼,啃得咔嚓响,饼渣掉在胸前的斧柄上,嵌进那个刻了一半的“禾”字里,白花花的,倒像给字填了笔。
烈没睁眼,喉结动了动:“放着吧。”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
阿蛮挠挠头,把碗放在烈手边的石头上,视线越过洞口的雾,落在石屋方向。那里有个穿蓝布衫的身影在忙碌,是阿禾在晒草药,竹匾里摊着的艾叶、薄荷、蒲公英,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绿。少年的脸突然有点红,啃饼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阿蛮哥,发啥呆呢?”韩小羽端着个木盆从洞外走进来,盆里是刚从溪里打上来的清水,还冒着寒气。他把盆放在地上,拿起块干净的麻布,“来,换绷带了。”
阿蛮“哦”了一声,赶紧把胳膊伸过去。韩小羽解开绷带时,他疼得龇牙咧嘴,伤口周围的皮肤又红又肿,还泛着点青,那是蛇妖的毒液在作祟。“嘶……这蛇妖毒真够劲儿,比黑风谷的蝎子还凶。”阿蛮吸着气说,眼睛却还往石屋瞟。
韩小羽蘸了点清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闻言笑了:“放心,李婶配的药膏管用,昨天张叔被蛇尾扫到小腿,抹了两次就消肿了。”他顿了顿,瞥见烈紧绷的侧脸,“烈队长情况咋样?”
提到烈,阿蛮的神色暗了暗:“不太好。老巫祝说燃血咒不能连着用,队长这是第三次了……刚才咳得厉害,我好像看见有血沫子。”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后怕,“等下还要去祭坛布锁妖阵,怕是撑不住。”
韩小羽拧干麻布的手顿了顿。他昨晚就觉得烈不对劲,那人挪动镇谷石时,青铜战斧劈在石头上的声音都发飘,转身时踉跄了一下,当时只当是累了,现在想来,怕是那会儿反噬就已经犯了。
他往烈那边看了眼,老人还闭着眼,但鬓角的青筋在跳,显然疼得厉害。韩小羽突然想起爷爷留下的那本《百草经》,泛黄的纸页上记着种叫“血阳草”的药草,说是能补灵力耗损,专治强行催谷灵力后的反噬。只是那草长在鹰嘴崖,断魂谷最险的地方,崖壁上全是松动的碎石,风又大,平时连采药人都绕着走。
“我去鹰嘴崖看看。”韩小羽突然说。
阿蛮吓了一跳,手里的麦饼都掉了:“啥?鹰嘴崖?那地方不能去!去年有个猎户想抄近路,被风刮下去了,尸身都没找着!”
“没事。”韩小羽把换下来的脏绷带扔进火塘,火星“噼啪”跳了两下,“《百草经》上说血阳草能治烈队长的症,去试试总比在这等着强。”
他刚走出石洞,就见张叔蹲在火塘边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咔嚓”裂开,露出里面浅黄的纹理。“小子,往哪去?”张叔头也没抬,斧刃在晨光里闪着亮。
“去鹰嘴崖采点药。”
张叔的斧头顿在半空,转过头来,眉头拧成个疙瘩:“疯了?那地方的风比刀子还利,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凑什么热闹?”他放下斧头,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炭笔勾着鹰嘴崖的地形,崖缝、灌木丛标的清清楚楚,“顺着东边的崖缝走,那里石头结实点,别碰长着‘鬼见愁’的地方,那草叶子上有细毛,沾着就起疹子,痒得能把皮挠破。”
韩小羽接过图纸,指尖碰到张叔的手,老人的指腹上全是老茧,磨得图纸都发毛。“知道了。”
“等等。”张叔又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塞给他,“里面是饼和水壶,路上吃。还有这个。”他递过一把液压剪,剪刃闪着冷光,“勾石头用,比绳子靠谱。”
韩小羽刚要走,石屋的门“吱呀”开了,阿禾端着个陶碗出来,碗里是刚熬好的药汁,冒着热气。“韩大哥,”她把碗往他手里塞,“这是解蛇毒的药,你带上,万一碰到蛇妖幼崽……”话说到一半,看见他手里的液压剪和图纸,突然明白了,“你要去鹰嘴崖?”
少女的眼睛有点红,握着陶碗的手指紧了紧:“阿蛮说那里的风会吃人。”
韩小羽笑了笑,接过药碗:“放心,我命硬。”他把药碗递回去,“帮我照看烈队长,等我回来。”
阿禾没接碗,反而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块磨得光滑的狼骨,骨头上刻着刑天部的战斧图腾,边缘还串着根红绳。“这是阿蛮哥给我的,说能辟邪,你带上。”她把狼骨往他手里塞,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脸颊泛起红,“小心点。”
韩小羽把狼骨揣进怀里,那里暖暖的,贴着心口。“走了。”
鹰嘴崖比想象中更险。崖壁像被巨斧劈过似的,直上直下,岩石是青黑色的,上面长着些耐旱的灌木丛,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像在哭。韩小羽踩着张叔说的崖缝往上爬,液压剪勾住石棱,力道刚合适,剪刃咬进石头的缝隙,稳得很。
风确实大,卷着碎石子打在脸上,生疼。他把图纸塞在怀里,用布条捆住,免得被风吹走。爬到一半时,脚下突然一滑,一块松动的石头“哗啦啦”往下掉,带着一串烟尘。韩小羽赶紧用液压剪死死卡住石缝,整个人悬在半空,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低头往下看,谷底的石屋小得像个骰子,阿禾的身影在门口晃了晃,大概是在往这边看。韩小羽深吸一口气,想起张叔的话,专挑长着苔藓的地方落脚——有苔藓说明石缝结实,没被风吹松动。
又爬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见《百草经》里说的血阳草了。那草长在一道宽点的崖缝里,叶片泛着淡淡的红晕,根须缠着块暗红色的石头,石头上还沾着晨露,在风里闪着光。韩小羽刚要伸手去拔,突然瞥见旁边的石缝里窜出条小蛇,青灰色的鳞片,正是昨天没杀尽的蛇妖幼崽,不过手指粗细,却吐着分叉的信子,凶得很。
小蛇“嗖”地朝他扑来,韩小羽反手用液压剪按住它的七寸,灵力顺着剪刃涌过去,青灰色的光流瞬间裹住蛇身。他没下死手,毕竟蛇妖潮已退,没必要赶尽杀绝。“去吧,别再回来了。”他说着,把小蛇扔向崖壁另一侧的灌木丛。
拔起血阳草时,根须上的石头跟着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竟不觉得疼,反而有种暖暖的感觉。韩小羽突然明白,这石头怕是吸了血阳草的阳气,带着股韧劲,像极了巫族勇士的性子。
回到石屋时,日头已经偏西。李婶正用布巾给烈擦脸,老人还在昏睡,眉头却松了些。阿蛮蹲在门口,手里攥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战斧,见韩小羽回来,“噌”地站起来,树枝都掉了:“韩哥!你可回来了!”
韩小羽把血阳草递给李婶:“婶,麻烦您捣一下,混着温水灌下去。”
李婶接过草,眼里亮了亮:“这是血阳草?你真采着了!”她赶紧去拿石臼,捣药时的“咚咚”声,在安静的石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药汁灌下去没多久,烈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总是带着锐利的眸子,此刻有些浑浊,却在看到韩小羽时,慢慢聚起了光。“是你……”
“队长!你醒了!”阿蛮凑过去,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韩哥去鹰嘴崖给你采了血阳草,可险了!”
烈没看阿蛮,视线一直落在韩小羽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为何要帮我?”
韩小羽坐在火塘边,添了块柴:“你们是来帮断魂谷镇妖的,总不能看着你出事。”
烈沉默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李婶赶紧递过布巾,上面沾了点暗红的血沫。他却像没事人似的,擦了擦嘴角,看向韩小羽:“刑天部从不欠人情。说吧,想要什么?牛羊?草药?还是黑风谷的铁矿?”
韩小羽笑了:“我要这些干啥。”他指了指门口,阿禾正蹲在那里给阿蛮的胳膊换药,少年疼得龇牙咧嘴,却一个劲地给少女讲笑话,逗得她直笑,“你们把阿蛮的伤治好,让他能来给阿禾提亲,比啥都强。”
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是韩小羽第一次见他笑。“好。”他说着,从腰间解下支兽骨笛,递给韩小羽,“这笛子能召刑天部的狼骑兵。往后断魂谷若有难处,吹三声,不管在哪,我们都来。”
韩小羽刚要推回去,就被烈按住了手。老人的手心很烫,带着灵力的余温:“拿着。这不是交易,是情分。”
第二天一早,刑天部要启程去祭坛了。石屋门口堆了十捆松脂,是巫族用来给战斧淬火的好东西,比寻常松脂耐烧三倍,是烈让勇士们从马车上卸下来的。“留着烧火,比柴耐烧。”他拍了拍韩小羽的肩膀,力道不轻,却带着暖意。
阿蛮背着青铜斧,站在阿禾面前,脸涨得通红:“我……我布完锁妖阵就回来!”
阿禾把个布包塞给他,里面是新做的绷带和药膏:“路上小心。”
木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带着镇谷石往谷外走。烈站在车头,回头看了眼石屋,见韩小羽正挥着手,便举起兽骨笛晃了晃。风从谷外吹进来,带着巫族地界的松脂香,像在说“后会有期”。
韩小羽摸了摸怀里的狼骨,又看了看手里的兽骨笛,突然觉得,这人情欠得值。毕竟在这乱世里,能互相托命的朋友,比什么都金贵。石屋的炊烟又升起来了,阿禾正在给阿蛮留下的狼骨穿绳子,准备挂在门口当护身符。阳光穿过雾,落在上面,泛着暖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