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冈山后的破庙里,香案早被劈了当柴烧,只剩下半截断碑立在墙角,碑上“风调雨顺”四个字被熏得发黑。李老栓蹲在火堆旁,膝盖上摊着块粗麻布,布上摆着三个瓦罐,罐口都用红布扎着,像三个蹲坐的小菩萨。他手里捏着根铜秤,秤砣小得像指甲盖,正往瓦罐里抖落硫磺粉,抖一下就眯眼瞅秤星,那认真劲儿,比当年给地里的麦子称产量还上心。
“叔,这硫磺磨得够细了吧?”狗剩蹲在旁边,手里的石碾子还在转,碾盘上的硫磺块被磨成粉,泛着淡青色的光,呛得人直打喷嚏。他袖子卷到胳膊肘,小臂上沾着黑灰,那是刚才捣木炭时蹭的——这些木炭是从烧焦的房梁上拆下来的,李老栓说“过火的木炭更易燃,劲儿足”。
李老栓没抬头,捏着秤杆的手指关节发白:“再碾三圈。去年跟妖族的藤甲兵交手,就是硫磺粒太粗,炸的时候跟放鞭炮似的,就听个响,没伤着人家分毫。”他用铜勺舀起一勺硫磺粉,对着光看,粉粒细得能飘起来,这才点头,“行了,倒罐里。”
狗剩赶紧把硫磺粉倒进瓦罐,又拿起旁边的硝石包。硝石是前阵子从盐井里掏的,带着股咸腥味,李老栓用清水洗了七遍才去了咸味。“硝石得占六成,硫磺两成,木炭两成。”李老栓念叨着,用铜秤仔细称,“多一分硝石,炸得就散,跟撒沙子似的;少一分,又闷得像放屁,白费力气。”
他忽然停手,盯着狗剩胳膊上的伤口——那是昨天逃出来时被飞狼的爪子划的,还在渗血。“先去涂药。”李老栓把秤递给狗剩,“我这儿有去年采的‘血见愁’,捣碎了敷上,比城里药铺的金疮药管用。”
狗剩却摇头,攥紧了石碾子:“先做‘轰天雷’。我娘还在妖族营里呢,多做一个,说不定就能多一分指望。”他低头碾着木炭,木炭的碎屑飞起来,落在睫毛上,也不眨一下。
李老栓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没再说话,只是往瓦罐里加硝石时,手更稳了。
一、竹筒雷:毛竹里的巧劲
日头爬到庙顶时,墙角已经堆了十几个竹筒。这些毛竹是从后山砍的,李老栓专挑竹节短、壁厚的,说“竹节短了受力匀,炸的时候不会劈成两半,能成个圆团儿炸开”。他用烧红的铁钎在竹节处钻眼,青烟顺着钎子冒出来,带着股焦糊的竹香。
“钻眼得斜着来,”李老栓给狗剩示范,铁钎往竹壁上一抵,手腕一转,眼儿就成了个小喇叭状,“引信从这斜眼穿进去,不容易掉出来,还能顺着竹纤维烧得匀,刚才你钻的直眼儿就不行,引信容易卡壳。”
狗剩拿着铁钎试了试,斜着钻果然顺溜,竹屑卷着往外冒,像小瀑布似的。李老栓在旁边往竹筒里灌药粉,灌一层就用木棍捣实,捣的时候特意让木棍贴着竹筒壁转两圈。“这叫‘贴壁药’,”他解释,“炸的时候力道会顺着竹壁往外扩,碎片能飞三丈远,比散灌的威力大一半。”
正说着,庙外传来“嗷呜”一声狼嚎,狗剩手一抖,铁钎差点戳到手上。李老栓猛地起身,从香案后拖出个更长的竹筒——这是根老竹,竹皮发灰,上面还留着几个牙印,是去年被飞狼咬的。“这叫‘长蛇筒’,”他拍着竹筒,“灌了双倍药粉,头上削尖了,等会儿妖族来了,你瞅准了往飞狼嘴里塞,保管能穿个对穿。”
他往长蛇筒里塞引信,引信是用棉线浸了桐油搓的,外面缠了圈布条。“浸三遍桐油才够燃,”李老栓指着布条,“这布条沾了煤油,烧得慢,能多留两息时间让你扔准了。上次二柱子就是引信太短,没扔出去就炸了,炸得满脸黑,现在还留着疤呢。”
狗剩突然指着竹筒壁上的细缝:“叔,这缝漏药粉咋办?”李老栓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块猪油,往缝上抹了抹:“猪油能封缝,还能助燃,一举两得。”他抹得匀匀的,猪油遇热融化,顺着细缝渗进去,果然不再漏粉了。
二、坛中雷:酒坛里的狠劲
西厢房的角落堆着十几个空酒坛,都是从张村废墟里捡的,坛口的泥封还没干透。李老栓选了个最大的,坛肚子比狗剩的腰还粗,是前清时酿米酒的老坛。“这坛壁厚,炸的时候能碎成尖片,比铁片子还利。”他敲着坛壁,声音浑厚,像敲在石头上。
狗剩正往坛里装铁砂,铁砂是从铁匠铺废墟里扫的,有圆的有尖的,混在一起闪着冷光。“多装些,”李老栓往坛里撒了把药粉,“铁砂和药粉分层装,炸的时候铁砂才飞得匀,别跟上次似的,全沉在底下,炸了个空响。”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灶膛里扒出几块烧红的木炭,用铁钳夹着放进坛底,再铺上层干草。“这叫‘燃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药粉炸的时候,火星子点燃干草,干草引着木炭,能烧半个时辰,对付那些怕火的妖族正好。上次妖族的藤甲兵就是被这招烧得乱窜,藤甲见火就卷,跟烤红薯似的。”
狗剩看着他用黄泥巴封坛口,泥巴里掺了碎麻,捏起来韧劲十足。“掺麻是为了让泥巴粘得牢,”李老栓解释,“不然炸的时候坛口的泥巴先飞了,药粉漏出来就白瞎了。”他封得极仔细,手指顺着坛口抹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不出一丝缝隙。
“对了,还得加个‘尾巴’。”李老栓拽过根麻绳,一头系在坛口,另一头绑了块石头,“扔的时候抓着绳子甩,能扔得更远,还准。上次三丫扔偏了,砸在自家菜地里,把刚长的萝卜苗炸得满天飞,她娘追着她打了半条街。”
狗剩学着他的样子绑绳子,绳子在坛口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李老栓瞅着点头:“这结叫‘锁喉结’,越拽越紧,等会儿扔的时候就知道了,保准不会脱手。”
三、实战见真章:土法子的爆发力
傍晚时分,庙外的狼嚎声越来越近。李老栓把竹筒雷分发给藏在门后的村民,每人手里两个,又让狗剩抱着长蛇筒守在窗口,自己则拎着那个最大的坛中雷,蹲在供桌后面。
“记住,飞狼的肚子软,往肚子扔;妖兵的腿长,专炸膝盖。”李老栓压低声音嘱咐,手里的引信已经点燃,火星在暮色里像只小虫子,慢慢往竹筒里爬。
“哐当”一声,庙门被撞开,三头飞狼领头,后面跟着十几个妖兵,兽皮甲在昏暗中闪着油光。飞狼的鼻子嗅了嗅,直冲着供桌扑来。
“扔!”
李老栓猛地起身,将坛中雷往飞狼堆里一甩,麻绳在手里一拽,坛子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正好落在飞狼中间。几乎同时,狗剩从窗口探身,长蛇筒对着最壮的那头飞狼“嗖”地扔过去,竹筒前端的尖刺“噗”地扎进飞狼脖颈。
“轰!”“轰!”
两声巨响几乎同时炸开。坛中雷炸得粉碎,铁砂混着坛片横扫出去,两头飞狼瞬间倒地,哀嚎着滚了几圈就不动了;长蛇筒里的药粉炸得竹筒崩裂,尖竹片像箭似的穿透了飞狼的喉咙,那畜生连叫都没叫出声就僵了。
村民们手里的竹筒雷也纷纷落地,有的炸在妖兵膝盖处,妖兵顿时矮了半截;有的落在飞狼脚边,炸得飞狼瘸着腿乱窜。一个妖兵举着骨矛冲过来,李老栓眼疾手快,抓起脚边的“火罐雷”——那是个装着煤油的瓦罐,引信一燃就扔了过去。火罐在妖兵胸前炸开,煤油溅了他一身,火苗“腾”地窜起,妖兵顿时成了个火人,惨叫着往庙外跑,带倒了好几个同伴。
混乱中,一头飞狼绕到后门,刚要扑向缩在柴房的几个孩子,狗剩抱着最后一个竹筒雷冲过去,想都没想就往飞狼嘴里塞。飞狼一合嘴,正好咬住竹筒,引信“滋滋”地烧到了底。
“轰隆!”
飞狼的脑袋被炸得开花,温热的血溅了狗剩一脸。他抹了把脸,突然发现自己不抖了,刚才还发软的腿,现在竟能稳稳地站住。
庙外的天色彻底黑了,只剩下偶尔响起的哀嚎和燃烧的噼啪声。李老栓坐在门槛上,掏出旱烟袋,火光明明灭灭照在他脸上。狗剩走过去,看见他手里捏着个没炸的竹筒雷,竹壁上刻着个“栓”字——是他儿子的名字。
“叔,这土法子真厉害。”狗剩的声音还有点抖,却带着劲。
李老栓笑了,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厉害的不是法子土,是咱得活着。”他指了指那些还在冒烟的瓦罐碎片,“你娘看见这些,肯定会说咱山民有智慧。”
狗剩望着庙外渐渐平息的火光,突然握紧了手里剩下的半截引信。明天,他们还要做更多的竹筒雷,用破庙里的瓦罐,后山的毛竹,还有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把妖族赶回老家去。这些土得掉渣的家伙,在黑夜里炸响时,比城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武器,更能照亮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