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羽的指尖刚要将灵力气旋凝成实体,那团青白的光突然像被狂风撕碎的纸,簌簌散落在镜像空间的光雾里。他猛地睁开眼,喉间涌上的腥甜让他下意识偏过头——一口血沫溅在老槐树的虚拟树干上,瞬间被光雾吞没,只留下淡淡的红痕,像片过早凋零的枫叶。
“又散了?”
张叔的声音从光雾深处传来,带着些微的沙哑。老人拄着那根枣木拐杖,杖头包着层磨得发亮的铜皮,虚拟身影比现实中挺拔些,鬓角的白发却依旧扎眼,像是用月光纺成的线,在光雾里泛着银光。他弯腰捡起韩小羽掉在石桌上的灵玉,玉面还残留着灵力冲击的震颤,映出的气旋残影像水中的涟漪,一圈圈淡下去。
“第七次了。”韩小羽用袖口擦掉嘴角的血沫,指尖的灵力光尘正慢慢消散,“每次到丹田就卡住,像有团浸了水的棉絮堵着,怎么催谷都冲不破。”
镜像空间的光雾随着他的气息轻轻波动。老槐树的虚拟投影沙沙作响,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滚落,在半空凝成细小的灵珠,又瞬间碎成光点。这里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三倍,韩小羽已经在里面枯坐了九个时辰,现实里的天刚蒙蒙亮,篱笆上的牵牛花刚绽开半朵,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张叔往石桌上的虚拟茶盏里续了些光雾,白雾袅袅升起,在盏口凝成朵半开的莲,花瓣的纹路和青铜戒上的一模一样:“急什么?你爷爷当年卡在这关,卡了整三年。”
“可阿蛮上个月刚突破,他说没这么费劲。”韩小羽捏紧灵玉,玉面的温度比往常低了些,指腹能摸到上面细密的裂纹——那是上次灵力暴走时震出来的,“他说他的灵力像溪流,顺着经脉就淌过去了,哪像我……”
“阿蛮是巫族,打娘胎里就带着灵力,你是人族修士,根骨不同,哪能比?”张叔的拐杖在石桌上敲了敲,发出清越的玉响,“你爹当年冲击筑基,在这镜像空间待了整整四十天,最后是看李婶腌萝卜悟透的道理。”
韩小羽愣住:“腌萝卜?”
“可不是嘛。”张叔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淌出细碎的光,“他蹲在灶台边看李婶腌萝卜,看了三天。李婶总说,塞萝卜不能用蛮力,得顺着缸壁转半圈,让萝卜自己滑到底,‘该留的空得留着,不然酱汁渗不进去’。你爹当天夜里就突破了,说灵力跟萝卜一个理,得给它留条道。”
韩小羽望着光雾中浮现的模糊画面——李婶正把切好的萝卜码进陶缸,手指在缸沿敲出轻快的节奏,每放一层萝卜,就撒把盐,再用木杵轻轻压实,动作慢得像在绣花。他突然想起自己冲击瓶颈时的模样:灵力运转到第七重脉时,总想着用蛮力冲开丹田壁垒,像用斧头劈石头,结果每次都震得经脉生疼,灵力散得更快。
“灵力不是斧头。”张叔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拨开茶盏上的莲形白雾,“你看这雾,聚时成花,散时成气,从不会硬碰硬。”
正说着,镜像空间的光雾突然波动起来,像平静的水面被投进石子。阿禾端着个粗瓷碗从光雾边缘走进来,碗沿沾着草药渣,热气在她身前凝成淡绿色的雾带,里面飘着还魂草的影子。“李婶说你冲关伤了气,让你趁热喝。”她把碗往石桌上一放,辫子上的红绳扫过桌面,带起串光尘,“这是用还魂草和晨露熬的,李婶说能顺气,她凌晨就去药圃摘的草,露水还没干呢。”
碗里的药汤泛着碧色,漂浮的还魂草叶片舒展着,根须上还沾着点现实中的泥土——镜像空间虽能模拟万物,却极少出现带着鲜活生气的实物,这碗药汤显然是阿禾从现实端进来的,连碗沿的温度都带着人间的暖意。
韩小羽捏着碗沿,温热的触感透过粗瓷传到指尖,顺着手臂漫到心口,驱散了些丹田的凉意。他低头抿了口,苦涩中带着清冽的草木香,像雨后的药圃气息,还混着点淡淡的蜜味——是李婶特意加的野蜂蜜,怕他嫌苦不肯喝。
“慢点喝,没人抢。”阿禾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戳着地面的光雾,那些雾霭竟顺着她的动作聚成小小的漩涡,像群听话的小鱼,“我刚才在药圃看见,你种的那株凝灵草蔫了,叶子卷着,是不是灵气耗得太狠?”
韩小羽心里一紧。那株凝灵草是他突破炼气期时种下的,据说能感知主人的灵力状态,草叶舒展,说明灵力平和;叶片发卷,便是灵力紊乱的征兆。他急忙调动残存的灵力探向现实中的药圃,果然感应到草叶发皱的枯意,连最嫩的新叶都垂了下来。
“你看你,”张叔摇着拐杖,铜包头在光雾里闪着光,“连株草都比你懂分寸。它知道夜里该收气,天亮了再舒展,你倒好,硬撑着连轴转,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么耗。”
韩小羽放下碗,望着阿禾指尖的雾涡,突然想起三天前的事——那天他为了速进,强行引镜像空间的浓郁灵力冲击瓶颈,结果灵力逆行,震得他当场喷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青铜戒。李婶当时就拿着烧火棍敲他的手背:“修炼跟种庄稼一个理,该蹲苗时就得蹲,拔苗助长只会枯死!你当这是劈柴呢,抡起斧头就使劲?”
“可……”他想说阿蛮突破时根本没这么多讲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阿蛮是巫族少主,生来就能与天地灵气共鸣,每次修炼都像呼吸般自然;而他只是个在凡间药圃长大的人族修士,根骨里就带着三分钝性,学啥都得比别人多花些功夫。
“别总拿自己跟别人比。”张叔的声音里带着些微严厉,拐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你爷爷常说,人族修士的优势不在天赋,在‘悟’。巫族靠血脉,妖族靠肉身,咱人族靠的是脑子,是能从腌菜、纳鞋底这些寻常事里悟出道理的本事。”
阿禾突然指着树洞方向低呼:“韩哥你看!”
众人望过去,只见树洞飘出的白雾正慢慢聚成小蛇的形状,绕着树干游动,鳞片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阿禾伸手轻轻一引,小蛇竟顺着她的指尖爬过来,在她掌心盘成个圈,吐着光做的信子。“你看这雾,”她晃了晃手心,小蛇随着她的动作慢慢舒展,“你越想抓住它,它越乱窜;顺着它的劲儿走,反而听话。”
韩小羽心头猛地一跳。他想起自己运转灵力时,总像在抓泥鳅——越是用力攥紧,灵力流失得越快。丹田处的滞涩感,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太想“冲破”瓶颈,反而把灵力逼得无路可走?就像往堵住的水渠里猛灌水,结果只会冲垮堤坝,不如先挖条泄洪的沟,让水慢慢淌。
“试试松松手。”张叔的拐杖轻轻敲了敲他的丹田位置,杖头的铜皮泛着暖光,“别想着‘冲’,想着‘引’。就像你小时候在谷里引水灌田,不是用石头堵,是挖渠。”
韩小羽深吸一口气,重新闭上眼。这次他没有急着凝聚气旋,而是让灵力顺着经脉缓缓流淌,像春日解冻的溪流,不急不躁。他想起李婶引水时的样子:先在田埂上挖条浅沟,让水慢慢渗进土地,等泥土吸饱了水,再拓宽沟渠,水自然就漫得均匀。
起初,丹田处的灵力团依旧僵硬,像块冻住的土块,任凭意念如何引导,都纹丝不动。韩小羽额角渗出细汗,差点又要催谷灵力,好在及时想起张叔的话,硬生生按捺住冲动,只保持着意念的轻柔引导,像抚摸凝灵草的叶片那样,带着三分小心,七分耐心。
时间在镜像空间里静静流淌。光雾渐渐暗下来,从青白变成橙红,又从橙红褪成墨蓝,现实里的月光透过空间壁,在地上织成银网,网住了飘飞的光尘。阿禾靠在老槐树下打盹,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条熟睡的小蛇;张叔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拐杖斜靠在腿边,杖头的玉饰泛着温润的光,偶尔与光雾碰撞,发出细碎的响。
不知过了多久,韩小羽忽然觉得丹田处传来一阵酥麻——那团僵硬的灵力竟慢慢软化了,像被温水泡开的棉絮,开始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心中一喜,刚想加力,又想起张叔的话,硬生生按捺住冲动,只保持着意念的引导,像护着刚破壳的雏鸟那样谨慎。
灵力开始像溪流般绕着丹田转动,遇到壁垒时不再冲撞,而是顺着边缘缓缓浸润。那些原本阻滞的地方,竟慢慢出现了细小的缝隙,灵力像找到缺口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渗透过去,在壁垒后方聚成小小的水洼,又慢慢漫延开来。
“成了!”阿禾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猛地从树下弹起来,辫子上的红绳扫过槐树叶,带落一片光做的叶子。她指着韩小羽头顶,那里的光尘不再散乱,正顺着灵力的轨迹,凝成朵半开的莲,花瓣上的纹路和青铜戒上的一模一样,连新叶的脉络都分毫不差。
韩小羽睁开眼时,丹田处的灵力团已凝成实质,像颗温润的玉珠,随呼吸轻轻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暖意,顺着经脉流遍全身。他抬手一挥,镜像空间的光雾应声聚成把小斧,斧刃的弧度和他那把谷战斧分毫不差,握在手里竟有沉甸甸的实感,斧柄上的麻绳纹路都清晰可见。
“这才叫筑基。”张叔的虚拟身影渐渐变淡,光雾像潮水般退去,镜像空间快到消散的时辰了,“不是硬冲过去,是让道自己为你开。”
阿禾抱着空碗站起来,辫子上的红绳在月光里晃成道细影:“李婶说,突破了要喝碗甜汤,我去给你端,她凌晨就煨在灶上了,用的新收的蜜枣。”
韩小羽望着她跑向光雾边缘的背影,红绳在光雾里拖出长长的光尾,像道流星。他低头摸了摸胸口的青铜戒,戒面的莲纹新叶处泛着微光,像有露珠在上面滚动,温润的触感透过布衫传到皮肤上,带着安心的暖意。他想起那株凝灵草,急忙探入灵力——感应中,草叶已经舒展开来,甚至冒出了片新叶,叶尖还沾着点灵力凝成的露珠。
镜像空间的光雾越来越淡,现实的院坝在眼前显形。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浓墨重彩的画;篱笆上的牵牛花已经全开了,紫盈盈的花瓣上,晨露在月光下亮闪闪的;李婶晾在绳上的蓝布衫还在飘动,衣角沾着的草屑是现实的模样。韩小羽手里还攥着那只光斧,松开手时,光雾消散在晨露里,只在指尖留下淡淡的暖意。
远处的药圃传来虫鸣,还魂草的叶片上沾着月光凝成的露珠,在晓风里轻轻摇晃。他终于明白,瓶颈从不是拦路石。它像块试金石,逼着修炼者学会与自己的灵力对话,就像农人懂庄稼的脾性,知道什么时候该浇水,什么时候该晒田;木匠知木头的纹路,懂得顺纹而刨,逆纹而凿,急不得,也躁不得。
这时,阿禾端着甜汤从石屋走来,红绳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韩小羽接过碗,舀起一勺,蜜枣的甜香混着草药的清苦在舌尖漫开——这味道,像极了突破瓶颈的滋味,先涩后甘,余韵悠长。
他抬头望向天边,启明星正慢慢隐去,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落在青铜戒上,莲纹的新叶处折射出七彩的光。丹田处的玉珠随心跳轻轻发热,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终于熬过了寒冬,等着春芽破土的时刻。韩小羽知道,这瓶颈蹲得值,往后的路,才能走得更稳,更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