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羽的指尖抵在青铜戒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到心脏,像极了新夏清晨沾着露水的青石。调令上的油墨味还没散尽,黑色轿车就已经停在工地门口,车窗玻璃贴得极深,看不见里面的人,只有引擎低低的嗡鸣,像蛰伏在暗处的兽。
“韩先生,请。”司机弯腰开门时,韩小羽瞥见他耳后一道淡红色的疤痕,像被某种利器划过。他没说话,弯腰坐进后座,皮革的凉意透过工装裤渗进来,与丹田运转的气撞在一起,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车窗外的景物在倒退,工地的铁皮房、堆积的钢筋、远处塔吊的影子,一点点被甩在后面。韩小羽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铜戒上的纹路——那是他在新夏的河滩上,用鹅卵石一点点磨出来的,戒面刻着半朵菱角花,另一半,在李三郎的剑穗上。
“韩先生对鳞兽了解多少?”前排的司机突然开口,声音经过口罩过滤,显得有些闷。
韩小羽睁开眼:“青鳞蛟的变种,鳞片能挡子弹,唯独胁下三寸有块软甲,是旧伤。”
司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您知道的不少。”
“在新夏,我宰过七只。”韩小羽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宰了七只山鸡。他确实宰过,那年山洪过后,青鳞蛟顺着河道闯进村落,李三郎的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还是他扑过去,用青铜戒抵住蛟首,硬生生掰断了它的颈骨。
轿车驶入城区,在一栋玻璃幕墙大厦前停下。韩小羽抬头望,玻璃反射着天空的灰云,像新夏暴雨前压在山尖的雾。司机引着他走进旋转门,大堂里的香氛味呛得他皱了皱眉——不如新夏的桂花香,甜得发腻。
电梯上升时,数字跳动的声音格外清晰。韩小羽数着层数,17层停下时,他忽然想起李三郎总说“十七”是新夏的吉数,那年收成最好的稻田,正好十七亩。
“张工在里面等您。”司机推开厚重的实木门,转身离开时,韩小羽又看见他耳后的疤痕,这次看得真切,边缘呈锯齿状,像被某种兽类的爪子挠过。
办公室大得离谱,落地窗外是连绵的楼群,韩小羽的目光却落在墙角的铁笼上。笼壁的钢筋被扭成麻花状,上面沾着暗褐色的血渍,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腥气,与香氛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韩先生果然年轻有为。”办公桌后坐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请坐,尝尝这个。”
一杯茶被推到面前,青瓷杯里浮着几片茶叶,韩小羽没碰。他知道这茶有问题——水里掺了迷迭香,新夏的老人们说,这种草能乱人心神,当年山匪就用它对付过巡逻队。
“鳞兽的视频,您应该看过了。”张工点开屏幕,画面里的怪物撞着铁笼,青黑色的鳞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胁下果然有块淡粉色的软甲,“我们的人试过穿甲弹,打在鳞片上只留下个白印。”
韩小羽的视线停在鳞兽的爪子上——三趾,指甲泛着青黑色,与他杀过的第七只青鳞蛟一模一样。那只蛟的指甲里藏着剧毒,差点让张婶没挺过来。
“它的毒液能麻痹神经,”韩小羽开口时,声音带着新夏人特有的尾音,“但怕生漆,新夏的漆树汁抹在箭头上,一射一个准。”
张工的手指在平板上顿了顿,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韩先生对鳞兽的习性,像是……亲身接触过?”
“宰过七只。”韩小羽重复道,指尖的青铜戒开始发烫,这是危险的征兆。他看见张工办公桌的抽屉缝里,露出半截黑色枪管,枪管上刻着的花纹,与当年围攻新夏的雇佣军所持枪支一模一样。
“有趣。”张工笑了笑,点开另一个视频,画面突然切换成水下场景,浑浊的水里能看见暗渠的石壁,石壁上嵌着的赤铁矿脉在探照灯下泛着红光。韩小羽的呼吸猛地顿住——那是新夏的矿脉!他认得,李三郎的剑就是用这里的铁锻的,剑刃上总泛着淡淡的红。
“半年前,卫星在这里探测到异常能量波动,”张工的声音像裹着冰,“和您青铜戒的能量频率完全吻合。”
韩小羽的指节捏得发白,丹田的气在翻涌。视频里的暗渠他太熟悉了,去年山洪冲垮了下游的堤坝,他和李三郎用了三天三夜才堵住缺口,就在这矿脉旁边,李三郎还捡了块赤铁矿给张婶当灶台石。
“你们闯进过新夏?”韩小羽的声音在发抖,不是怕,是怒。新夏的地图,除了族人,没人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找到的?
张工收起平板,身体微微前倾:“我们只是探测,没进去。那里的能量场很不稳定,像是……有什么在守护。”
“是李三郎。”韩小羽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他守在矿脉入口,你们进不去。”
张工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他会直接点名。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韩小羽面前:“这是鳞兽的详细资料,包括它的活动轨迹、攻击模式……”
韩小羽没看。他的目光落在张工身后的保险柜上,柜门的缝隙里,露出半截暗红色的布料——那是新夏的麻布,只有族里的织女会织这种经纬纹,去年他还帮张婶染过这种颜色,用的是山栀子的汁。
“你们抓了新夏的人。”韩小羽的气在丹田凝成团,像块烧红的铁,“放了他们。”
张工的表情终于变了,他猛地合上抽屉,手指按在桌下的按钮上:“韩先生,我们是来谈合作的。”
“合作?”韩小羽笑了,笑声里带着新夏人特有的野气,“用新夏人的命当筹码?”
他突然起身,青铜戒上的菱角花发出淡淡的光。办公室的灯“滋啦”一声爆掉,黑暗中,他看见张工摸向抽屉,而墙角的铁笼里,鳞兽发出一声暴躁的咆哮,撞得笼壁哐当响。
“当年围攻新夏的雇佣军,也是你们派的吧?”韩小羽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他能准确地捕捉到张工的呼吸声,“他们的枪,和你抽屉里的一模一样。”
张工没回答,只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韩小羽却笑了——在新夏的黑夜里,他闭着眼都能躲过青鳞蛟的偷袭,这点动静,不够看。
他侧身避开子弹,指尖的气顺着青铜戒涌出去,像条无形的鞭子,缠住张工握枪的手腕。只听“咔”的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说,新夏的人被关在哪?”
张工痛得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摸到桌角的警报器,韩小羽早有防备,一脚踹翻办公桌,文件散落一地,其中一张飘到他脚边——是张地图,标注着新夏的河道走向,李三郎守的矿脉入口被画了个红圈。
“看来你们摸得很清楚。”韩小羽弯腰捡起地图,气劲一吐,地图瞬间化为灰烬,“可惜,这地图是三年前的,现在的河道,被我们改了道。”
鳞兽在铁笼里疯狂冲撞,笼壁的钢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韩小羽瞥见笼门的锁扣——是新夏的铸铁工艺,锁芯上刻着“李”字,那是李三郎的手艺。
“这笼子,也是抢来的吧?”韩小羽的气缠上笼锁,只听“啪”的一声,锁开了。鳞兽猛地冲出铁笼,却在经过韩小羽身边时停住,青黑色的眼睛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韩小羽认出它了——这是当年从新夏逃出去的幼蛟,脖子上还缠着半截麻绳,那是他当年绑的,为了防止它乱闯农田。
“还认得我?”韩小羽的气柔和了些,“去,把那些穿黑衣服的,都赶到墙角去。”
鳞兽像是听懂了,咆哮着扑向闻声赶来的保安。韩小羽转身走向张工,气劲拧住他的胳膊:“现在可以说了?”
张工的额头渗着汗,咬牙道:“在地下三层……有个铁牢。”
韩小羽没再理他,转身往外走。鳞兽跟在他身后,庞大的身躯撞碎了玻璃门,阳光涌进来的瞬间,他看见楼下停着辆熟悉的卡车——车斗里装着新夏的麻布,车身上印着李三郎刻的菱角花。
电梯在下降,韩小羽摸着青铜戒,戒面的菱角花在发烫。他想起李三郎说过,青铜戒是用新夏的地心铁铸的,能感应到族人的气息。刚才在铁牢外,他就是凭着这股气息找到的——张婶的纺车声、李三郎的咳嗽声、还有孩子们的嬉笑声,都透过石壁传了过来。
“韩先生留步!”张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气急败坏的嘶吼,“你以为走得掉吗?这栋楼的地下,埋着电磁网,专门克制你们这种……”
韩小羽没回头。他知道电磁网,当年雇佣军用过,却不知道新夏的青铜戒能吸收电能。他故意让电流穿过身体,看着电网在眼前炸开蓝色的火花,像极了新夏的烟花。
卡车在楼下等着,开车的是李三郎——他左臂的绷带还渗着血,看见韩小羽,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就知道你能搞定。”
“张婶呢?”
“在车斗里织麻布呢,说要给你补补工装裤。”李三郎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腹蹭过他的青铜戒,“戒面的菱角花磨平了点,回去我给你重新刻。”
韩小羽抬头望向远处的天际线,云层后面,像是能看见新夏的山尖。鳞兽跟在卡车后面,时不时用头蹭蹭车斗,张婶探出头,扔给它一把刚摘的野枣,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
“走,回家。”韩小羽发动卡车,引擎的轰鸣里,他仿佛听见新夏的河水在流淌,菱角花开得正盛。
车窗外的大厦越来越远,韩小羽的手按在青铜戒上,那里刻着的菱角花,终于凑成了完整的一朵。他知道,那些人的试探、算计,不过是路上的石子,只要丹田的气还在,青铜戒还在,他就永远能找到回家的路。
就像李三郎说的,新夏的人,骨头里都带着股劲,那是刻在青铜戒上的纹路,磨不掉,也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