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耀星河 第12章 故人相逢

荒废的樵采小径，蜿蜒于秦岭北麓的余脉之中，如同一条被遗忘的伤疤，隐藏在枯黄的灌木与嶙峋的怪石之间。路径早已被落叶和积雪覆盖，崎岖难行，有些地段甚至需要下马牵行，或者依靠“艮山”那身惊人的气力，用携带的简易工具开辟通路。寒风在山谷间呼啸，卷起雪沫，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冰针，刺骨生疼。

萧北辰一行七人，沉默地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中跋涉。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骡蹄）踏碎积雪的噗噗声，以及寒风吹过光秃树枝发出的呜咽。每个人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巽风”和“坎水”如同真正的幽灵，交替在前方探路，侦查可能存在的陷阱、哨卡，或者……追踪者。

“影”紧随在萧北辰身侧，他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但萧北辰知道，他时刻关注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另外几人，“离火”负责后勤与痕迹清除，“兑泽”则留意着沿途可能利用的草药与毒物，“艮山”则是队伍遇到物理障碍时的最强保障。

这样的行进方式，速度自然无法与官道相比，但胜在隐蔽。萧北辰左眼深处的星辉在白天并不明显，但那超乎常人的感知，却让他对周围的环境有着清晰的把握。他能感觉到，自从他们离开临潼驿，转入这条荒径后，那种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被监视的感觉，似乎减弱了许多。但这并没有让他放松，反而更加警惕。影杀吃了大亏，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很可能在官道上加强了力量，或者，正在动用其他方式搜寻他们的踪迹。

一连三日，他们昼伏夜出，避开所有可能有人的地方，渴了饮雪水，饿了啃冰冷的干粮，夜晚则在背风的山崖下或废弃的猎户木屋中勉强歇息。艰苦的环境，对每个人的意志和体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第四日黄昏，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似乎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队伍沿着一条结冰的溪流，艰难地穿行在一片茂密的、落光了叶子的白桦林中。溪流两岸的积雪很深，几乎没过了马膝。

“世子，”“影”低声开口，打破了长时间的沉寂，“根据地图和‘巽风’的回报，再往前二十里，应该有一个废弃的军堡，是前朝修建的烽燧，或许可以在那里过夜，躲避风雪。”

萧北辰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眉头却忽然微微一皱。他左眼深处的星辉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生命波动，出现在了他的感知边缘，就在前方那片白桦林的深处。

“前面有人。”萧北辰的声音很轻，但瞬间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巽风”和“坎水”立刻如同狸猫般向前潜去，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林木之间。“离火”和“艮山”则迅速占据了有利地形，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兑泽”悄无声息地靠近萧北辰，手中扣住了几枚淬毒的银针。

“影”的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眼神锐利如鹰。

片刻之后，“巽风”如同一阵风般掠回，压低声音禀报：“世子，前方林中有一人，似乎受了伤，靠在一棵树下。看衣着……不像是山民猎户，倒像是……军中之人。周围暂未发现埋伏。”

军中之人？在这荒山野岭？萧北辰心中疑窦丛生。

“过去看看，小心戒备。”

众人呈扇形，悄无声息地向那个方向包抄过去。

穿过一片密集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微微一怔。

只见一棵粗壮的白桦树下，靠坐着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头上戴着厚厚毡帽的汉子。他低着头，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仿佛冻僵了一般。他身旁的地上，散落着一些凌乱的脚印和几点已经冻硬的黑红色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艮山”上前一步，用刀鞘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汉子。

那汉子身体猛地一颤，似乎被惊醒了，他艰难地抬起头，毡帽下滑，露出一张被冻得青紫、却依旧能看出几分英气的年轻脸庞，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疲惫、痛苦，以及一丝惊惶。

当萧北辰看清那张脸时，瞳孔骤然收缩！

而那人看到萧北辰，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声音嘶哑地喊道：

“北……北辰兄？！是……是你吗？！”

这声音虽然虚弱沙哑，但萧北辰绝不会认错！正是他在长安少数可称知交的友人之一，禁军副统领之子——李琰！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弄成这副模样？

萧北辰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快步上前，蹲下身，扶住李琰：“李琰？你怎么会在这里？伤到哪里了？”

李琰抓住萧北辰的手臂，手指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真……真的是你！太好了……我……我总算……找到你了……”

他看了看萧北辰身后那些明显不是普通亲卫、气息精悍的随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急切与担忧：“北辰兄！快……快走！离开这里！他们……他们派了第二批‘影杀’！比……比临潼驿那批更多！更厉害！领头的……是‘影杀’中的‘七杀’之一，‘破军’！”

“破军？”萧北辰眉头紧锁。他对“影杀”这个组织了解不多，但“七杀”的名头，似乎在暗辰卫收集的情报中提到过，是“影杀”中最顶尖的七名杀手，各以北斗七星为代号，实力深不可测。

“你怎么知道？”萧北辰盯着李琰的眼睛，沉声问道。不是他不信任李琰，而是在此刻的境地下，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李琰惨然一笑，扯开自己那件破旧的羊皮袄，露出里面一件已经被血浸透的禁军内衬软甲，肋下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但依旧在不断渗血。

“我……我爹……他虽然明面上不敢违逆东宫，但……但他知道狼牙谷之事必有蹊跷，也……也不忍见你被赶尽杀绝。他暗中查到，‘影杀’在临潼驿失手后，东宫震怒，立刻动用了‘七杀’中的‘破军’，率领三十名精锐影杀，兵分两路。一路……一路继续沿官道追踪灵车队伍，另一路……则由‘破军’亲自带领，根据某些线索，判断你可能……可能会走小路，已经……已经潜入这片山区搜寻你的踪迹！”

他喘了口气，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我……我得知消息后，偷偷溜出长安，想……想给你报信。没想到……在路上撞见了‘破军’那一路的哨探，被他们发现，一路追杀……我拼死才摆脱他们，躲到这里……本以为……本以为要冻死在这荒山野岭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塞到萧北辰手里，“这……这是我爹设法弄到的，‘破军’及其手下部分人员的画像和……和他们可能使用的暗号、联络方式……希望对你有用……”

萧北辰接过那尚带着李琰体温的竹筒，入手微沉。他看着李琰那因失血和寒冷而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焦急与真诚，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在这世态炎凉、人人自危的时刻，李琰能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前来给他报信，这份情谊，重逾千斤！

“你的伤……”萧北辰看向他肋下的伤口。

“还……还死不了……”李琰勉强笑了笑，“但……但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会……会拖累你们。‘破军’的人……就在附近，他们很快……很快就会搜到这里……北辰兄，快走！别管我！”

萧北辰沉默了片刻，转头对“兑泽”道：“检查他的伤势，尽你所能，用最好的药。”

“兑泽”立刻上前，熟练地解开李琰的包扎，检查伤口，然后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金疮药和消炎生肌散，重新为他上药包扎，动作麻利精准。

萧北辰则站起身，对“影”快速下令：“‘影’，立刻分析李琰带来的情报。‘巽风’、‘坎水’，扩大侦查范围，重点搜寻‘破军’那一路的踪迹，确认他们的位置和动向。‘离火’、‘艮山’，准备转移，我们需要立刻离开这里，寻找更安全的落脚点。”

“是！”几人领命，立刻行动起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李琰看着萧北辰在这危急关头，依旧能如此冷静果断地发号施令，指挥若定，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叹。眼前的萧北辰，与昔日那个在长安城纵情声色的纨绔世子，简直判若两人！

“兑泽”的处理很快完成，他低声道：“世子，李公子的伤虽未及要害，但失血过多，加之寒气入体，需要静养，不宜再剧烈活动。”

萧北辰点了点头，再次蹲下身，看着李琰，沉声道：“李琰，大恩不言谢。此情，萧北辰铭记于心。你在此处安心养伤，‘兑泽’会留下足够的药物和食物。待我们引开追兵，你再设法返回长安，或者去附近城镇寻医。”

李琰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他用力点了点头：“北辰兄，保重！一定要……活着到北境！”

萧北辰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站起身，对已经分析完情报、面色凝重的“影”点了点头。

“影”低声道：“世子，情报属实。‘破军’此人，心狠手辣，擅长追踪与强攻，其手下皆是百战精锐。他们确实已经进入这片山区，距离我们……可能不足十里。根据情报显示的暗号，他们似乎……已经大致锁定了我们可能活动的区域。”

形势，瞬间变得万分危急！

萧北辰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按计划，立刻转移！去那个废弃军堡！”

他最后看了一眼靠在树下、眼神充满担忧的李琰，毅然转身，带着“影”、“巽风”、“坎水”、“离火”、“艮山”五人，牵着驮物资的健骡，迅速消失在茫茫暮色与愈发密集的落雪之中。

风雪更急了，很快便掩盖了他们留下的足迹，也模糊了彼此的身影。

白桦林中，只剩下李琰靠坐在树下，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紧了紧身上那件染血的羊皮袄，低声自语：“北辰兄……一定要小心啊……‘破军’他……”他的声音，被呼啸的风雪彻底吞没。

故人雪中送炭，情谊暖人心扉，但带来的消息，却如同这凛冬的风雪，将更加酷烈的杀机，提前吹到了萧北辰的面前。前路，注定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