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巽风”与“坎水”这两位顶尖斥候的引领下,萧北辰一行如同游走在刀锋边缘的幽灵,凭借着李琰冒死送来的情报以及对山区地形的精准把握,数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破军”及其麾下影杀的搜捕网。那废弃的前朝军堡,最终也未能成为他们的庇护所——根据“巽风”的侦察,那里已有不明身份的暗哨活动,显然,“破军”并非浪得虚名,早已将这类可能藏身的地点纳入搜查范围。
他们只能在更隐蔽的山洞、岩缝中轮流歇息,啃着冻硬如石的肉干和粗粝的炒面,饮着刺骨的雪水,依靠着“兑泽”留下的御寒药粉和众人顽强的意志,对抗着越来越酷烈的严寒与疲惫。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潜行与高度戒备,即便是“影”和几位精锐暗辰卫,脸上也难掩倦色,唯有萧北辰,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光芒却愈发锐利,左眼深处那点星辉在极度的疲惫与压力下,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淬炼,流转得更加灵动。
第七日深夜,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越了作为关中与北境天然分界线的莽莽群山,踏出了最后一道险峻的山隘。
甫一走出山隘,景象骤变!
不再是群山环抱的相对闭塞,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广袤无垠、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荒原。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白二色,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与远处地平线模糊地粘连在一起,狂风毫无阻碍地在这片平原上肆虐咆哮,卷起地上的雪沫,形成一片片令人视线模糊的“白毛风”,发出如同万千鬼魂哭嚎般的凄厉声响。气温比之山中,更是骤然降低了何止一筹,那是一种能瞬间冻彻骨髓、凝固血液的极致深寒。
然而,比这酷烈天气更让人心头沉重的,是映入眼帘的景象。
目光所及之处,并非想象中的北境边塞雄浑风光,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疮痍与死寂!
靠近山隘的官道早已残破不堪,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车辙印、杂乱的马蹄印,以及一些早已被风雪半掩的、暗褐色的可疑污渍。路旁,偶尔能看到倾覆的、被烧得只剩下焦黑骨架的辎重大车,散落的箭矢、断裂的兵刃半埋在雪中,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更远处,一些原本应该是村落或屯田点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段焦黑的土墙顽强的矗立在风雪中,如同墓碑,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剧。空气中,除了凛冽的寒风,似乎还隐隐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混合了烟火、血腥与某种**气息的味道。
“这里……是缓冲区。”“影”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有些缥缈,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根据地图,我们刚刚穿过‘鬼哭隘’,前方百里,原本有三大军镇互为犄角,拱卫边境。但狼牙谷之败后,防线崩溃,草原骑兵长驱直入,这些军镇和附近的村落……首当其冲。”
萧北辰默然无语,只是勒住了马缰,目光缓缓扫过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他体内的星陨内息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微微躁动起来,左眼深处的星辉闪烁不定,一种混杂着悲怆、愤怒与冰冷杀意的情绪,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他心底剧烈地翻腾。这就是祖父和父亲用生命守护的北境?这就是那场阴谋带来的后果?
“巽风”如同真正的风一般,向前掠出数里,进行初步侦察。不久后他返回,脸色比这天气更加阴沉。
“世子,”“巽风”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前方十里,原‘黑石堡’军镇遗址……已成一片焦土。属下查探时,发现……发现几处新近的万人坑,尸体堆积,大多是无辜百姓和溃兵……看痕迹,不会超过半月。另外,还发现了小股草原游骑的活动踪迹,大约五骑,正在附近游弋,像是在……狩猎。”
“狩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充满了血腥味。
萧北辰的眼神瞬间冰冷如万载寒冰。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催动坐下黄骠马,向着“巽风”所指的方向行去。众人默默跟上,气氛凝重得仿佛要凝结。
越往前走,景象越是凄惨。倒塌的房屋,被劫掠一空的粮仓,路边冻毙的尸骸……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残缺的、属于孩童的玩具,散落在废墟之间,格外刺眼。风雪似乎也无法完全掩盖那冲天的怨气与死寂。
行约七八里,在一片相对背风的山坡后,他们看到了“巽风”所说的那片焦土——黑石堡的遗址。昔日想必也是一座颇具规模的边塞军镇,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料和破碎的砖石混杂在积雪中,几面残破的、依稀能辨认出“晟”字的旗帜,在寒风中无力地飘动,如同招魂的幡。
而在军镇遗址外围,一片低洼的背风处,几个巨大的、新翻动过的土坑赫然在目!虽然已经被积雪覆盖了大半,但边缘依旧能看到冻得僵硬的、以各种扭曲姿态堆叠在一起的尸骸!有穿着破烂棉袄的百姓,有身无寸甲、甚至赤身**的溃兵,男女老幼皆有,密密麻麻,触目惊心!一些尸体显然被野兽啃噬过,露出森森白骨。冲天的恶臭即便在如此严寒和大风中,依旧隐隐可闻,令人作呕。
“艮山”这位向来沉默寡言、心志如铁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别过头去,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离火”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而“坎水”和“巽风”则脸色铁青,呼吸粗重。
萧北辰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那片巨大的坟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紧握着马缰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他仿佛能听到那些冤魂在风雪中的哭泣与呐喊,能感受到这片土地所承受的无尽痛苦与屈辱。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而散乱的马蹄声,伴随着嚣张的、用草原语发出的呼喝声,从山坡的另一侧传来!
“是那些游骑!”“巽风”瞬间判断出方向,眼中杀机毕露。
萧北辰目光一寒,打了个手势。七人立刻分散开来,借助废墟和山坡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
很快,五名穿着厚实皮袍、戴着翻毛皮帽的草原骑兵,骑着矮壮健硕的草原马,出现在山坡上。他们似乎刚刚进行了一场“狩猎”,马鞍旁挂着几只野兔和山鸡,甚至……还有一截血淋淋的、疑似人臂的东西!为首一名骑兵,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用生硬的官话夹杂着草原语,对着那片万人坑的方向,发出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看看这些两脚羊!像不像草原上被狼群追散的黄羊?不堪一击!”
“可惜了,跑得太快,没抓到几个活的玩玩!”
“听说他们的女人细皮嫩肉,比草原上的母狼带劲多了!下次得多抓几个!”
“巴特尔大哥,听说南边来的那个什么英国公,带着好多兵马到了饮马河,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那刀疤脸骑兵,被称为巴特尔,闻言不屑地啐了一口:“呸!什么英国公狗国公!不过是来给咱们大汗送军功的肥羊!等大汗集结好兵马,饮马河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咱们现在,就该多杀、多抢!让这些南人知道,这片土地,现在是谁的天下!”
他们肆无忌惮地谈笑着,仿佛脚下这片焦土和那累累白骨,只是他们功勋的证明,丝毫没有察觉到,几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正从暗处死死地盯着他们。
萧北辰缓缓抬起了手。
“影”和几名暗辰卫如同得到了指令的猎豹,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就在那五名草原骑兵策马缓行,即将从他们藏身之处前方经过的刹那——
“杀!”
萧北辰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
七道身影,如同七道离弦的利箭,从不同的隐蔽点暴射而出!没有呐喊,没有警告,只有最直接、最冷酷的杀戮!
“巽风”速度最快,如同一道真正的青色旋风,瞬间贴近一名骑兵,手中短刃划过一道寒光,那名骑兵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喉咙便被割开,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栽下马去。
“坎水”则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另一名骑兵的马腹之下,手中淬毒的分水刺向上猛地一捅,直接刺穿了马鞍,没入了那名骑兵的胯下!那名骑兵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连同受惊的战马一起翻滚在地。
“离火”没有用兵刃,他双手一扬,两团特制的、遇风即燃的磷火精准地砸在另外两名骑兵的脸上!火焰瞬间吞噬了他们的头部,发出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和绝望的惨嚎,两人如同无头苍蝇般从马上跌落,疯狂打滚,却无法扑灭那诡异的火焰。
而萧北辰的目标,则是那个为首的刀疤脸巴特尔!
在众人动手的瞬间,萧北辰已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身法快如闪电,直扑巴特尔!北辰剑出鞘,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与仿佛能撕裂空间的锐利星芒,直刺对方心窝!
巴特尔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虽惊不乱,见萧北辰来势凶猛,他怒吼一声,手中弯刀带着恶风,奋力向前劈出,试图格开这致命一击!
“镪——!”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巴特尔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从弯刀上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柄伴随他多年的精钢弯刀,竟被北辰剑硬生生从中斩断!剑势几乎没有任何停滞,继续向前!
“噗嗤!”
冰冷的剑锋轻而易举地刺穿了他厚实的皮袍和内里的锁子甲,没入了他的胸膛!
巴特尔身体猛地一僵,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身体的剑刃,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不断涌出。他至死都不明白,这几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北辰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巴特尔的尸体轰然从马背上栽落,溅起一片雪尘。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十息之间。五名嚣张不可一世的草原游骑,尽数伏诛,变成了这荒原上几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风雪依旧在呼啸,掩盖了血腥味,也很快将会掩盖这些尸体。
萧北辰还剑入鞘,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巨大的万人坑,投向更北方那阴沉的天际。
边境烽烟,满目疮痍。这血淋淋的现实,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他深吸一口这冰冷而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对这片土地立下誓言:
“继续前进,目标——饮马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