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那边不痛不痒的调查,像一阵贴着地面掠过的阴风,让巴顿主管后脖颈的汗毛竖了几天,但终究没有演变成真正的风暴。他小心地约束着手下,把不该有的东西藏得更深,日常运作照旧,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铁锈镇忙着消化火髓能源带来的红利,技术部在折腾设备升级,商会嚷嚷着要扩大贸易,没人再多关注生产部这个“老黄牛”部门。
但巴顿心里的那根刺,并没有因为风平浪静而消失,反而在黑钢镇那份“厚礼”的滋养下,悄然生长,变得更加坚硬、尖锐。那份旧时代冶炼蓝图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铁锈镇现有技术的“粗陋”,也映出了他自身价值被严重低估的“不公”。吴先生描绘的“联合”蓝图固然诱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需要更直接、更能体现自身“分量”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来……为自己谋一条更稳妥的退路,或者说,前进之路。
机会,往往伪装成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这天,巴顿像往常一样,审阅着堆积如山的物资申请单。其中一份来自技术部下属的“新型能源材料应用实验室”,申请调拨一批“A-7级高强度耐热合金板材”,用于“火髓能量兼容性容器改进项目的对比测试”。申请数量不大,但规格要求极高,是铁锈镇目前能生产的、用于关键承压部件和精密设备的最顶级材料之一。
巴顿的目光在这份申请上停留了很久。A-7级合金……这玩意儿产量低,成本高,每一批的出库和流向都有严格记录,主要用于能源核心、穿越舱骨架、重型武器平台等命脉部位。技术部要去做测试,合情合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如同毒藤的触须,悄悄攀上了他的心墙。
他想起了吴先生上次带来的那块金属样品,以及蓝图中所描述的、对高品质基础材料的依赖。黑钢镇或许有蓝图,但未必能轻易生产出达到要求的A-7级合金。而铁锈镇这边……因为火髓能源的注入,几个特种冶炼炉刚刚完成了一轮维护和校准,正准备开足马力生产一批,补充战略储备,同时满足技术部日益增长的需求。
一个计划迅速在他脑中成型,冰冷、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没有立刻批复这份申请。而是先调取了近期A-7级合金的生产计划和库存明细。然后,他以“优化资源配置、确保重点项目”为由,召集了一次小范围的生产调度会议。与会者只有他、副手科尔,以及负责特种冶炼和仓储的几名心腹中层。
会议上,巴顿摊开数据,一脸“忧心忡忡”:“技术部的测试很重要,但A-7产能有限,能源核心的定期维护、还有‘熔炉核心’原型机的部分构件,需求也很紧迫。我们必须精打细算。”
他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将原本计划入库的、最新一批A-7合金中的一小部分(数量恰好与技术部申请量吻合,但略微调整了尺寸规格,使其更“适合”某些“非标”试验),暂时“内部调剂”出来,单独存放,优先用于“几项高度优先且急需验证的关键技术试验”。他特意强调,这是“为了长远发展,必要的灵活性”,要求与会者“严格保密,避免不必要的部门间摩擦”,并承诺会“完善后续手续”。
理由冠冕堂皇,流程似乎也说得通——生产部确实有权在一定范围内,对尚未正式分配的战略物资进行“临时调剂”用于紧急研发。科尔等人虽然觉得有点突然,但出于对巴顿一贯的信任和对其“苦衷”的理解(他们都或多或少对技术部如今的强势感到不满),并没有提出强烈异议,只是提醒要做好记录,避免后续审计麻烦。
“记录当然要做,”巴顿肯定地说,“但为了效率,初期可以简化一些。等项目出成果,再补全正式流程不迟。都是为了铁锈镇。”
会议很快结束。命令被悄无声息地执行下去。在特种冶炼车间的出库记录上,这批高品质合金被标记为“暂存 - 特研项目备用”。实际上,它们被装入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固货箱,由巴顿完全信任的两名老工人,驾驶着一辆平时用于运输废料、毫不起眼的旧式卡车,趁着交接班的混乱时段,驶出了核心生产区,没有前往技术部的实验室仓库,而是拐进了工厂区深处一片几乎被遗忘的、堆满退役机械的废弃中转场。
在那里,货箱被迅速转移到了另一辆早已等候的、涂装着某个小型零配件供应商标志的货车上。交接过程没有言语,只有预先约定的暗号和眼神。货车司机是个生面孔,沉默地接过一张巴顿亲自签批的、内容模糊的“特殊物资外协加工许可单”(这种单据在紧急情况下确实存在,但极少使用),便驾车驶离,很快消失在铁锈镇错综复杂的货运通道网中。
这辆货车没有前往任何注册在案的加工点。它在几个偏僻的仓库区之间兜了几个圈子,最终驶入了一个由黑市商人控制的、位于城市边缘锈蚀管道丛林深处的隐蔽货栈。货箱再次被转移,这次装入了一辆带有黑钢镇贸易商会标志(在铁锈镇,黑钢镇的商业往来并未完全断绝,但受到严格监管)的大型运输车底部经过改装的暗格内。
运输车混在几辆同样来自黑钢镇、运载着普通矿产和粗加工零件的车队里,接受了铁锈镇边境检查站相对宽松的例行检查(主要针对违禁武器和大规模杀伤性物品),顺利驶离。
几天后,这批来自铁锈镇心脏地带的、高品质的A-7级高强度耐热合金板材,已经静静地躺在了黑钢镇某个高度保密的地下工坊里。尤金领主的心腹工匠抚摸着那冰冷光滑、闪烁着优质金属特有光泽的表面,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比他们自己生产的同类材料,品质至少高出一个等级,对于某些关键部件的试制,意义重大。
而铁锈镇这边,技术部的实验室左等右等,没等到批复的合金,不得不再次催问。巴顿这才“恍然大悟”般,一边道歉说“流程上出了点小疏漏,正在加紧协调”,一边从常规库存中紧急调拨了一批品质稍次、但勉强可用的替代材料送过去,搪塞了过去。技术部那边虽然不满,但测试任务紧,也只好先将就着用,只把生产部的“效率低下”记了一笔。
巴顿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铁锈镇的机器轰鸣。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不是简单的“信息交流”,这是实实在在的资敌。他亲手撬动了铁锈镇工业根基上一块重要的“基石”,将它送给了潜在的敌人。
没有想象中的激烈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看了看藏在夹层里的那张金属卡片和冶炼蓝图,又看了看窗外。这条路,一旦开始,就只能继续往下走。背叛的雪球已经开始滚动,而最初的那一下推动,往往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价值,只是为了在那耀眼的新时代光芒下,争取一点属于自己的、不被忽视的阴影。
铁锈镇的根基,在无人知晓的暗处,被它的守护者之一,悄然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而裂缝的另一端,连接着贪婪与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