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却驱不散笼罩在慕家古武城上空的凝重气氛。
黄辰与慕清寒并肩走在返回慕家府邸的青石路上,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却也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方才烟雨巷外与林浩的冲突,虽以黄辰挥手间封禁其修为的绝对强势告终,但谁都明白,这并非结束,而是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序曲。
烈阳堡林家,在古武秘境盘踞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其族长林莽更是以护短和睚眦必报闻名。林浩作为林家嫡系少主,今日受此奇耻大辱,修为被暂时封禁,林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可以预见,随之而来的报复,必将如同狂风暴雨,猛烈而残酷。
“你在担心林家?”黄辰偏过头,看着身侧女子微蹙的秀眉,轻声问道。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紧张,仿佛方才只是随手打发了一只聒噪的蚊蝇。
慕清寒冰眸微闪,没有立刻回答。她确实在担心,但担心的并不仅仅是林家。影杀阁的刺杀,黑风寨的匪众,如今再加上一个烈阳堡……这些势力背后,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模糊的黑影,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然向着慕家,或者说,是向着她与黄辰笼罩而来。而家族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
“林家势大,林莽更是早已踏入武圣境界多年,实力深不可测。”慕清寒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冷,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日之事,他们绝不会轻易揭过。我担心……会连累慕家。”
黄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是一种源自绝对实力的从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林家,还翻不了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慕家那越来越近的、气势恢宏的府门,意有所指道:“有时候,内部的隐患,远比外部的强敌更为致命。”
慕清寒娇躯微不可查地一震,冰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黄辰的话,恰好戳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忧虑。
就在这时,两人已行至慕家府邸大门前。守门的子弟见到慕清寒,立刻恭敬行礼,只是目光在扫过她身旁衣着朴素、气息平平的黄辰时,不免带上了一丝好奇与探究。显然,昨日坊市以及方才烟雨巷的消息,已经如同长了翅膀般传回了慕家。
踏入府门,穿过几重庭院,还未抵达慕清寒所居的“听雪小筑”,一名身着灰衣、面容肃穆的老管家便已匆匆迎了上来,对着慕清寒躬身一礼,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姐,家主吩咐,请您回来后,即刻前往‘正气堂’。”
正气堂,乃是慕家商议族中大事、接待重要宾客的正厅。此刻召唤,其意不言而喻。
慕清寒与黄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
“我知道了,福伯。”慕清寒微微颔首,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我这就过去。”
老管家福伯目光扫过黄辰,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家主只传唤了小姐一人。”
慕清寒冰眸一凝,正欲开口,黄辰却已淡然一笑,对她道:“无妨,你自去便是。我正好也有些乏了,回小筑歇息片刻。”
他的眼神平静,带着安抚的意味。慕清寒知道,他是不想让她为难,也不想在此时与慕家高层正面冲突。她心中微暖,轻轻“嗯”了一声,便随着福伯,向着位于慕家府邸中心区域的正气堂走去。
黄辰目送她离去,直到那清冷的背影消失在廊道转角,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那抹淡然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他并未返回听雪小筑,而是脚步一转,如同闲庭信步般,向着慕家府邸内一处较为偏僻、可俯瞰大半个府邸格局的观景亭走去。
正气堂内,气氛庄重而肃穆。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儒雅、双目开阖间却精光隐现的中年男子。他身着锦缎常服,气息沉凝如山岳,正是慕家当代家主,慕清寒的父亲——慕英博。其修为,赫然已至武尊圆满,距离那传说中的武圣之境,仅有一步之遥。
在慕英博下首两侧,分别坐着数位慕家的实权长老,个个气息浑厚,最低也是武师后期修为。他们的脸色大多凝重,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刚刚踏入堂内的慕清寒身上。
“父亲,各位长老。”慕清寒步入堂中,对着主位和两侧微微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
“寒儿,你回来了。”慕英博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身为家主的沉稳与威严,“听闻你方才在府外,又与那林浩起了冲突?还……废了他的修为?”
他的话音落下,堂内几位长老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实质般压在慕清寒身上。
慕清寒神色不变,冰眸迎向自己父亲的目光,坦然道:“回父亲,冲突确有。林浩带人堵在烟雨巷口,言语辱及女儿与……朋友,并率先出手,欲致人于死地。女儿被迫自卫,至于其修为……”她顿了顿,脑海中闪过黄辰那轻描淡写却玄奥莫测的一按,“并非被废,只是被暂时封禁。”
“暂时封禁?”一位面色红润、脾气略显急躁的长老忍不住开口,他是慕家三长老慕雄,“清寒侄女,你可知那林浩是林家独苗?林莽对他视若珍宝!你将他修为封禁,这与废了他有何区别?林家岂会善罢甘休?!你这是要将我慕家置于何地?!”
另一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长老,二长老慕文渊,则相对冷静一些,他抚着长须,缓缓道:“清寒,非是族中长辈不体谅你。只是如今局势微妙,黑风寨蠢蠢欲动,影杀阁的刺客更是如芒在背。我慕家虽不惧他林家,但在此多事之秋,实在不宜再树此强敌啊。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有些深沉:“那与你同行的少年,究竟是何来历?据下面人回报,林浩的修为,似乎是被他所封禁?一个看似只有锻体境的少年,如何能有这般手段?莫非是用了什么禁忌之物,或是邪魔外道之法?此子留在你身边,恐非良配,更会为我慕家招来祸端!”
此言一出,堂内众长老纷纷点头附和,显然都对黄辰的来历和手段心存疑虑,甚至忌惮。
慕清寒听着这些或指责、或担忧、或质疑的话语,冰眸之中的寒意渐渐凝聚。她挺直了纤细却坚韧的腰背,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响彻整个正气堂:
“三长老,若非林浩欺人太甚,屡次三番挑衅,甚至欲下杀手,我等又岂会被迫反击?难道要我慕家之人,在外受人欺凌,却只能忍气吞声,任人宰割吗?慕家的风骨何在?!”
她目光转向二长老慕文渊,语气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份斩钉截铁:“二长老,黄辰是何来历,我自有判断。他多次于危难中救我,品行如何,我比诸位长老更清楚!他所用之法,堂堂正正,绝非邪魔外道!至于‘良配’之说……”
慕清寒冰眸之中闪过一丝决然,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女儿与黄辰,只是同行寻药的朋友。但即便真有其他,那也是女儿自己的选择!女儿的终身大事,不劳诸位长老费心,更不会成为家族与林家妥协、换取一时安宁的筹码!”
“你!”三长老慕雄猛地站起,脸色涨红,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清寒!你这是什么态度!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如此任性妄为!那林家前日便已派人前来提亲,族长与我等正在商议,你若能与林浩结为连理,不仅能化解此次冲突,更能让我慕林两家联手,共抗外敌,此乃两全其美之事!你……”
“两全其美?”慕清寒打断他的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讥诮的弧度,“三长老是觉得,将女儿推入火坑,嫁给一个心胸狭隘、品行不端之徒,便是为家族着想?便是两全其美?恕女儿直言,若慕家需要靠牺牲族中女子的幸福来换取苟安,那这慕家,不待也罢!”
“放肆!”慕英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整个正气堂。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一向清冷自持,此刻却显得如此倔强决绝的女儿,沉声道:“寒儿,注意你的言辞!家族养育你多年,岂是让你如此诋毁的?”
慕清寒迎向父亲的目光,冰眸之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父亲,女儿并非诋毁家族。女儿只是不愿自己的人生,被当作货物一般交易。女儿敬重家族,愿为家族赴汤蹈火,但绝不以这种方式!那林浩,女儿宁死,不嫁!”
“你……你这孽障!”三长老慕雄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慕清寒,几乎说不出话来。
其他长老也是面面相觑,脸色难看。他们没想到,平日里清冷少言的慕清寒,在此事上态度竟如此强硬,寸步不让。
慕英博看着女儿那倔强的眼神,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何尝不知林浩并非良配?何尝愿意用女儿的幸福去换取利益?但身为家主,他需要考虑的太多,家族的存续,数百族人的安危……这沉重的担子,有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堂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陷入了僵持。
而此刻,远在观景亭中的黄辰,看似在欣赏慕家府邸的景致,实则他那强大无匹的神魂意念,早已将正气堂内发生的一切,尽数“听”在耳中。
当听到慕清寒那句“宁死,不嫁”,以及那斩钉截铁维护他的话语时,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建筑,落在了那正气堂中独自面对家族压力,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清冷女子身上。
“倒是……有几分风骨。”他低声自语,嘴角那抹平淡的弧度,似乎柔和了些许。
旋即,他的目光转向慕家府邸之外,那遥远的天际,眼神再次变得深邃如渊。
“林家……提亲?看来,有些人,是迫不及待地想跳出来了。”
“也罢,这潭水,既然已经搅浑,那便让它……更浑一些吧。”
他负手而立,晨风吹动他朴素的衣角,在那看似平凡的身影之下,一股足以令诸天震颤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慕清寒在家族会议上的明确拒婚,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而黄辰的存在,更是成为了所有矛盾的焦点。慕家内部的压力,林家即将到来的报复,以及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所有的线索,都开始向着一个方向汇聚。
风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