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泉谷的血腥气尚未散尽,胜利的余波已开始重塑这片土地的格局。
鹰隼部主力遭受重创,残部仓皇缩回黑风谷,短时间内再难组织起有效的威胁。经此一役,蓬莱之名,如同淬火后的利剑,寒光凛冽,真正震慑了周边诸部。而山鬼部在关键时刻的出兵,虽有其算计,却也使那纸脆弱的盟约,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多了几分沉甸甸的真实分量。
战后的清算与瓜分,紧随而至。
勤政堂内,气氛不同于战前的肃杀,却更显凝重。缴获的鹰羽战旗、残破的兵甲、以及从敌人尸身上搜出的少量粗糙金饰和宝石,堆放在一角,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代价。更重要的是,从俘虏口中拷问出的关于黑风谷防御虚实、蛇谷矿坑开采进度以及鹰隼部人口粮草的情报,成了最珍贵的战利品。
陈敖与李闯并肩立于堂下,虽皆带伤,但气势昂扬。经此血战,两人之间因理念不合而产生的隔阂似乎消减了不少,至少在面对外敌时,已能默契配合。
“主公,”陈敖率先禀报,“此战,我军阵亡八十七人,重伤一百二十余人,轻伤无数。鹰隼部遗尸约三百,俘获三十余,余者溃散。缴获兵甲、粮秣若干,但于我大军消耗而言,仍是入不敷出。”胜利的代价,依旧沉重。
李闯接着道:“鹰隼部经此惨败,元气大伤。黑风谷如今守备空虚,人心惶惶。末将请命,愿率一旅之师,乘胜追击,一举端了其老巢,永绝后患!”
我缓缓摇头:“穷寇莫追。鹰隼部虽败,然黑风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其部众凶悍,逼之太甚,恐作困兽之斗,反噬我等。况且……”我目光扫过地图上山鬼部的区域,“我等若倾力攻鹰隼,山鬼部会作何想?彼等刚刚助战,岂会坐视我等独吞肥肉?”
二人闻言,神色一凛。的确,外部威胁暂缓,内部利益的分配与平衡,立刻成为首要问题。
“当务之急,是消化战果,稳固根基,而非急于扩张。”我定下调子,“阵亡将士,厚葬抚恤,其家眷优渥供养,子女入‘学宫’(我新设的教导秦文与技艺的场所)习文练武。伤者,集中最好的医者药材,全力救治。”
“诺!”周文躬身领命。
“至于山鬼部……”我沉吟片刻,“陈敖,你亲自带队,携重礼——新铸青铜剑十把,精盐百斤,上好布帛五十匹,前往圣所,面见大祭司。一为答谢援手之谊,二则……商议战后疆界划分及蛇谷矿坑归属之事。”
这份礼单,分量不轻,尤其是十把青铜剑,几乎是目前产能的极限,彰显了诚意,也暗含威慑。
陈敖心领神会:“末将明白!必不辱使命!”
三日后,陈敖带回山鬼部的回应。大祭司收下了厚礼,对青铜剑尤为满意。对于疆界,他提出以哑泉谷为界,以东归蓬莱,以西(包括更靠近黑风谷的大片猎场)归山鬼部。而对于蛇谷矿坑,他的态度则颇为微妙——他承认蓬莱在获取矿石上的“技艺优势”,但强调蛇谷位于双方势力交界,且鹰隼部残余未清,提议“共管”,开采所得,按比例分配。
“共管?”李闯一听便怒了,“矿脉是我等用血换来的!山鬼部想空手套白狼不成?”
陈敖相对冷静:“大祭司之言,亦有其理。蛇谷确在险地,独吞恐引火烧身。且山鬼部熟悉地形,有其协助,开采运输或能事半功倍。只是这分配比例,需仔细斟酌。”
我心中明了,山鬼部这是既眼红矿利,又忌惮蓬莱坐大,更担心独自面对鹰隼部的垂死反扑。共管,是试探,也是博弈的开始。
“回复大祭司,”我思忖良久,开口道,“蛇谷可共管。然,开采主导、匠人调度、兵器铸造,须由我蓬莱负责。山鬼部可提供劳力、护卫及部分燃料。所得矿石,七三分成,我七,彼三。此外,山鬼部需开放其境内所有贸易通道,不得阻挠我部商队往来,并以公平价格供应我部所需之盐、药及耐寒牲畜。”
这是一个强势的回应,明确了主导权,但也给了山鬼部实实在在的利益(三成矿石,贸易机会),并将其绑上对抗鹰隼部残余的战车。
陈敖带着新的条件再次前往圣所。激烈的讨价还价持续了数日,最终达成协议:蛇谷共管,蓬莱主导,六四分成(蓬莱六,山鬼四),山鬼部提供劳力和部分安全保障,并开放贸易。同时,双方约定,任何一方遭遇鹰隼部攻击,另一方需无条件出兵相助。
一纸新的盟约,在利益交换中诞生。裂土分疆,格局初定。
协议达成后,蓬莱的精力迅速转向内部建设。公输迁带领工匠营主力,在重兵护卫下,开始向蛇谷矿坑挺进,建立永久性的采矿和冶炼基地。周文则组织大量人力,加速开垦新田,修建水利,并利用与山鬼部开放的贸易,大量换取粮食和牲畜,囤积越冬物资。
我还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正式颁布《蓬莱律》,以秦法为蓝本,结合此地实际情况加以简化,明确赏罚,确立秩序。同时,设立“功勋簿”,记录将士、工匠、农人等所有对城邦有贡献之人,依功授田、赐爵,打破以往单纯以出身或军职论尊卑的旧习,极大地激励了人心。
李闯被正式任命为“镇西将军”,负责对鹰隼部方向的防御和袭扰,权柄大增,其麾下将士亦得到丰厚赏赐,不满情绪得以安抚。陈敖则为“卫戍将军”,总揽城内防务及与新盟友的协调。
冬日渐深,蓬莱城却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繁忙景象。炉火熊熊,开垦的号子此起彼伏,往来商队络绎不绝。城墙更高更厚,仓廪渐实,军械日精。
站在新修葺的更高城墙上,望着城外那片曾浸透鲜血、如今已开始孕育生机的土地,我心中并无多少轻松。鹰隼部虽伤,未死;山鬼部是友是敌,犹未可知;内部新的利益阶层正在形成,矛盾暗藏;而那海外未知的威胁,如同远海的阴云,始终悬于天际。
裂土称制,非一日之功。星火已燃,然欲成燎原之势,前路依旧漫长且艰险。但至少,蓬莱这艘船,在经历了狂风巨浪后,终于有了坚实的龙骨和明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