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融,春寒料峭。蓬莱城在经历了一冬的休整与建设后,显露出几分新兴城邦的勃勃生机。新的田畴阡陌纵横,水渠引来的溪流潺潺作响;工匠区内炉火日夜不熄,叮当之声不绝;市集上,来自山鬼部的皮毛、药材与蓬莱的盐铁、陶器进行着日益频繁的交易。城墙更高更厚,守城的兵士甲胄鲜明,手持新铸的戈矛,眼神中多了几分历经战火淬炼的沉稳与锐利。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勤政堂内,炭火盆驱散着春寒,却驱不散空气中一丝微妙的紧张。陈敖与李闯分列左右,周文与公输迁居于下首,正在商议开春后的大事。
“主公,”周文捧着竹简,禀报民生要务,“去岁冬储之粮,消耗近半。新垦之田,需待夏秋方能见收成。春荒在即,与山鬼部交易所得,虽能缓解一二,然其要价日益增高,长此以往,恐难以为继。当务之急,是加大近海捕捞,组织人手入山采集,广种春粟芋蕨,以度青黄不接之时。”
“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可适当提高渔猎采集所得之赏格,激励民众。”我点头应允,目光转向公输迁,“公输先生,蛇谷矿坑开采如何?”
公输迁脸上带着疲惫与兴奋交织的神色:“回主公,矿坑已初步打通,矿石品质极佳!然运输艰难,燃料(木炭)消耗巨大,制约产量。眼下每月所出之铜,仅够打造箭镞矛头百余,修复部分军械,欲大规模装备,尚需时日。且……山鬼部派来的劳役,时有怠工,监管不易。”
“燃料之事,继续探寻耐烧石炭(煤)。山鬼部劳役,增派监工,明确奖惩,若有蓄意破坏或怠惰者,严惩不贷!但亦不可过于苛待,以免激起变故。”我沉声道。资源的瓶颈,依旧是悬顶之剑。
这时,李闯踏前一步,声若洪钟:“主公!春来雪化,道路渐通,鹰隼部残孽蛰伏一冬,必不甘心!末将请命,增派斥候,深入黑风谷周边探查,若有机会,当主动出击,剿灭其残余,永绝后患!岂能坐视其舔舐伤口,恢复元气?”他话语中带着强烈的进攻**,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又似无意地扫了陈敖一眼。
陈敖眉头微蹙,出列道:“李将军勇武可嘉。然我军去岁血战,兵力折损,新卒未成,亟需休整。且蛇谷矿坑、春耕春荒,皆需人力。贸然兴兵,若不能速胜,反陷泥沼,恐动摇根基。依末将之见,当以固守为本,加强巡防,震慑宵小,待我粮足兵精,再图后计不迟。”
“固守?待其坐大乎?”李闯语气带着不满,“陈将军莫非是惧了那败军之将?”
“李将军!”陈敖脸色一沉,“某乃就事论事!用兵之道,岂能一味逞强?”
堂内气氛顿时有些凝滞。周文与公输迁面面相觑,不敢轻易插言。
我看着二人。李闯代表的是军中锐意进取、渴望军功的少壮派,他们凭借战功获得地位,自然希望继续通过战争巩固和提升。而陈敖则更持重,考虑的是全局稳定和长远发展。这种分歧,在政权初创阶段,不可避免,甚至可互为补充。但若处理不当,便会酿成内部分裂的祸根。
“好了。”我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争论瞬间停止,“鹰隼部残部,乃心腹之患,不可不除。然陈将军所言,亦是老成谋国之道。”
我略一沉吟,做出决断:“李闯,”
“末将在!”
“予你精干斥候五十,轻装简从,深入敌境,详查黑风谷虚实、鹰隼部残余兵力、粮草囤积、及首领动向。准你见机行事,若遇小股敌军,可相机歼灭,扬我军威!然,绝不可主动挑衅其主力,亦不可孤军深入,恋战贪功!探查为主,袭扰为辅,一月为期,务必返回!”
这既满足了李闯主动出击的意愿,又将行动控制在可控范围内,以侦查为主,风险相对较小。
“末将遵命!”李闯抱拳领命,眼中闪过兴奋之色。
“陈敖,”我转向他,“你部加紧整训新兵,巩固城防,同时,负责与山鬼部交界区域的巡防事宜,确保商路畅通,监视山鬼部动向。尤其是蛇谷矿坑的安全,不容有失!”
“诺!”陈敖沉稳应下。
“周文,春耕渔猎之事,全力推进。可适当抽调部分辅兵参与,以补人力不足。”
“臣明白。”
“公输先生,集中精力,攻克燃料难关,提升冶炼效率。我要在夏至前,看到能装备一营(五百人)精锐的兵甲!”
“属下必竭尽全力!”
分派已定,各人领命而去。我独坐堂中,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李闯与陈敖的分歧,表面是战略之争,深层则是权力与路线的博弈。李闯凭借军功,在军中威望日隆,其旧部势力不容小觑。陈敖则因处事稳重、顾全大局,更得周文等文吏和部分稳健将领的支持。
作为统治者,既不能任由一方坐大,亦不能强行压制,需巧妙制衡,引导其力往一处使。予李闯有限度的主动,满足其建功之心,同时以陈敖扼守要冲,维系稳定。让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互为犄角,又相互牵制。
数日后,李闯率领精心挑选的斥候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西北方向的群山之中。而蓬莱城内外的春耕、建设、练兵、贸易,也在陈敖和周文的统筹下,有条不紊地展开。
我则将更多精力投向了内部制度的完善。我令周文主持编订《功勋律》,将此前模糊的赏功标准细化、制度化,明确规定斩首、缴获、筑城、垦田、匠造等各类功劳对应的田宅、爵位、钱帛赏赐,并建立档案,由专人管理,确保赏罚分明,晋升有序。此举极大地激励了中下层将士和民众的积极性,也逐步将人事权收拢到中枢。
同时,我开始有意识地培养一批年轻、出身较低但忠诚可靠的吏员和低级军官,让他们处理具体事务,逐步渗透到李闯、陈敖等旧部势力中,为将来可能的权力结构调整埋下伏笔。
春风拂过蓬莱城,带来泥土的芬芳和草木萌发的生机。城邦在稳步成长,内部的结构也在悄然变化。徐福深知,打天下易,守天下难。真正的挑战,往往来自于高墙之内。制衡之术,如同驾驭烈马,松紧之间,关乎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