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金色的光芒缓缓内敛,如同潮水退入深渊。眉心处,“禹贡山河琮”的实体并未消失,而是化作一道温润的、指甲盖大小的青金色印记,深深烙印在皮肤之下,与骨骼、血脉、乃至灵魂产生了玄妙的联系。一股厚重、温润、带着大地生机与江河活力的力量,正从中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沿着全新的、被那股力量重塑拓宽的经脉,缓缓运转周身。
不再是嬴政那暴戾贪婪、充满掠夺性的“祖龙之气”,而是以我徐福的守护之誓为基,以山河琮的契约之力为引,重塑而成的“山河龙气”。它沉静而磅礴,威严却不失仁慈,与我自身那历经磨砺、愈发坚韧的魂魄完美契合。意念微动,龙气随之流转,在掌心凝聚,化作一团青金色的、内蕴山川虚影与水波流转的光晕,散发着稳固、滋养、守护的意蕴。
不仅如此,之前因接连恶战、强行驾驭力量而千疮百孔、近乎枯竭的肉身,此刻也被这股新生的山河龙气滋养、修复。虽未立刻痊愈如初,但严重的伤势已稳住,断裂的骨骼在龙气温养下开始愈合,干涸的经脉重新充盈起活力。更重要的是,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虚无感,被一种脚踏实地的厚重与温润所取代。我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感觉到了与脚下这片未知之地、甚至与冥冥中遥远故土的一丝微弱而坚韧的联系。
缓缓睁开眼。眸中似有青金色的微光一闪而逝,视野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隐隐“看”到空气中弥漫的、那些灰白色雾气深处流转的、极其稀薄的、属于“归墟”本身的某种死寂能量脉络。感知也敏锐了许多,这片灰寂天地的“静”,不再仅仅是无声,更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万古沉淀的“空”与“无”。
那位玄衣银发的“守墓人”,依旧静静地站在祭坛旁,清气笼罩的面容似乎正“看”着我。见我醒来,他微微颔首。
“新约已成,力随心生。恭喜你,徐福。你已初步掌握了这‘山河龙气’。”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了然,“不过,此力源于守护之契,其威能大小,与你守护之志的坚定与否、守护范围的多寡息息相关。心志不坚,或所守之物背离正道,力量自会消退,反噬亦随之而来。此中关隘,你需谨记。”
我起身,郑重向“守墓人”躬身一礼:“多谢前辈指点,助我化解危厄,重获新生。此恩,徐福铭记。” 若非他点醒,并以山河琮为引,我恐怕早已被嬴政残念反噬,或彻底迷失在这归墟绝地。
“守墓人”轻轻摆手:“机缘巧合,亦是定数。你能在那‘囚笼’中引动归墟程序,穿越至此,又心怀守护之志,非贪婪暴戾之徒,方有此缘。我不过是遵循旧约,履行守钥之责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祭坛中央,那原本悬浮山河琮的位置,此刻已空空如也。“山河琮已认你为主,此地的‘门’与‘钥’,某种意义上,也已与你相连。你既已脱胎换骨,对此地,可有何感应?”
我闻言,静心凝神,尝试以眉心的山河琮印记为引,以新生的山河龙气为触角,细细感知这片灰寂的天地,尤其是脚下这座祭坛废墟。
起初,只有一片空茫死寂。但当我将守护之志(此刻最直接的是守护自身、寻找归路之志)融入感知,那山河琮印记微微一热,一股奇异的共鸣感传来。我“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灰雾与废墟,而是无数道极其黯淡、几乎断绝的、由某种银色与乳白色光痕构成的、复杂到极点的“脉络”,以祭坛为中心,向着灰雾深处、地底、乃至不可知的高处蔓延。这些“脉络”大多已经枯死、断裂,如同巨树枯萎的根系,唯有极少几缕,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与我眉心灵力同源(但更古老)的波动。
而在祭坛基座下方,地底极深处,我隐约感应到一点极其微弱的、与周围“归墟”死寂气息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生”与“流转”意味的……“颤动”?那感觉,就像是一口即将彻底干涸的泉眼,还在以亿万年为周期,渗出最后一滴水珠。
“我似乎……感应到一些残留的‘脉络’,还有地底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类似‘泉眼’的波动?” 我将感知到的情况告知“守墓人”。
“守墓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错。此地乃‘归墟之心’外围一处古老的‘锚点’,亦是当年连接多方天地的‘古传送阵’遗址之一。你感应到的脉络,便是阵法残余。至于那‘泉眼’……” 他略一沉吟,“可称之为‘归墟之涌’,是归墟吞噬万物流转中,于某些特殊节点形成的、极其罕见的‘生’之逆流,虽微弱,却蕴含着从此地脱离的一线可能。只不过,这‘涌’已近乎枯竭,且指向不明,危险重重。”
脱离的一线可能!我心中一震。果然,此地并非绝对死地!
“前辈,我该如何利用这‘涌’?又该如何修复或激活那些阵法脉络?” 我急问。海外仙山,故国遗民,还有王离、夜枭的仇(白夷),都让我归心似箭,亦有心结未了。
“修复古阵,非你我现在之力所能及。”“守墓人”摇头,“那些脉络牵扯的法则与能量层级太高,且损毁严重。至于那‘归墟之涌’……” 他看向我,“你新得的山河龙气,蕴含大地山川调理之力,或可尝试以之小心引动、沟通那‘涌’,将其导向某个相对稳定的‘流向’——比如,你记忆中、与你血脉守护誓言联系最紧密的方位。但此举如同在激流中投石问路,结果难料。你可能会被送回你想去的地方附近,也可能被抛到更危险的绝地,甚至迷失在永恒的时空乱流中。”
他凝视着我:“你确定要尝试吗?留在此地,虽孤寂,但凭借山河龙气与此地残存灵机的滋养,你或可存活很久,慢慢探索。冒险引动‘归墟之涌’,生死难卜。”
几乎没有犹豫。留在此地,纵然长生,与枯骨何异?王离、夜枭不能白死,海外故国需要知晓归墟与白夷的威胁,我更不能辜负与山河琮订立的守护之契。
“我愿一试。请前辈教我引动之法。” 我语气坚定。
“守墓人”不再劝说,抬手虚点,一道蕴含玄奥信息的清光没入我眉心。正是如何以山河龙气为引,沟通、安抚、并尝试引导那微弱“归墟之涌”的法门。此法门精妙而危险,需对自身力量有极高掌控,且心志必须纯粹坚定,否则极易被“涌”中混乱的时空之力反噬。
我静心参悟片刻,结合自身对山河龙气的初步掌控,自觉有五六分把握。
“既已决定,便去吧。”“守墓人”让开道路,指向祭坛中心,“就在琮之原位下方,乃阵法核心,亦是感应‘涌’之最佳处。我会在此为你护法,稳定周围残余脉络,但能否成功,能否抵达想去之地,皆看你自身机缘与意志。”
我再次深施一礼,然后迈步走上祭坛,来到那曾经悬浮山河琮的位置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意念沉入眉心山河琮印记,沟通其中浩瀚而温润的契约之力。体内山河龙气随之缓缓运转,按照“守墓人”所授法门,化作无数道极其纤细、坚韧的青金色“丝线”,以我为中心,向着祭坛基座、向着地底深处、向着那感应到的微弱“涌”动之处,蔓延、渗透、缠绕而去。
过程缓慢而小心翼翼。地底深处那“涌”,虽然微弱,却蕴含着归墟特有的、混乱而庞杂的时空之力,对任何外来“秩序”力量都有本能的排斥与侵蚀。我的龙气“丝线”必须足够柔韧,以“疏导”、“调和”之意而非“对抗”、“征服”之心去接触,慢慢与之共鸣,取得一丝微弱的“信任”或“习惯”。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这片灰寂的、似乎没有时间流逝概念的空间里,我却能清晰感觉到自身精神与龙气的消耗。汗水浸湿了鬓角,但心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涌”,终于在我的龙气丝线持续、温和的沟通与引导下,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步的“颤动”!
就是现在!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青金光芒大盛!将所有龙气收束,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青金色光柱,以自身为媒介,狠狠“刺”入那“涌”的核心!同时,将全部意志、全部守护之念——对海外仙山的牵挂,对逝去同伴的承诺,对未知威胁的警惕,对故土文明的眷恋——化作最清晰的“坐标”与“祈愿”,沿着龙气光柱,轰然注入!
“归墟之涌,听我指引——送我归乡!”
嗡——!!!
整个祭坛废墟猛然一震!地面那些黯淡的银色与乳白脉络,仿佛被瞬间注入了强心剂,齐齐亮起微弱却复杂的光芒!地底深处,那点微弱的“涌”骤然膨胀、旋转,化作一个直径不过尺许、内部光影流转混乱、散发着恐怖吸力的、灰蒙蒙的漩涡,出现在我身前!
强大的撕扯力传来,要将我吞噬!周围的灰雾疯狂倒卷,没入漩涡!
“稳住心神!记住你的‘坐标’!”“守墓人”的喝声在耳边响起,同时一股清冽的力量从外围涌入,帮我勉强稳住了身形。
我看着眼前这危险而未知的漩涡,又回头看了一眼静立雾中、身影有些模糊的“守墓人”,最后将目光投向漩涡深处,那无数混乱光影中,一点隐约浮现的、蔚蓝的、带着熟悉水汽与生机波动的光点……
没有犹豫,我纵身投入漩涡!
天旋地转!时空乱流比之前穿越“归墟程序”通道时更加狂暴、混乱!但这一次,我体内有山河龙气自动护体,眉心琮印散发出稳固的青金光晕,勉强抵御着大部分侵蚀。我的意识死死锁定着那点蔚蓝的光点,那是我的“坐标”,我的“归乡”之念所向!
“轰——!!!”
仿佛撞破了无数层世界的壁垒,眼前骤然一亮!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海浪声?还有咸湿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
“噗哈!” 我从海水中挣扎着冒出头,剧烈咳嗽。头顶是久违的、晴朗的、带着白云的蓝天!身下是起伏的、蔚蓝的、充满生机的海水!阳光刺眼,海风呼啸,带着浓烈的、真实的海洋气息!
回来了?我真的从归墟之心,从那片永恒的灰寂中,回来了?!
我环顾四周。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海洋,看不到陆地。但空气中的灵气浓度,海水的味道,都让我感到无比的熟悉——这是东海!是海外仙山附近的海域!我真的回来了!
狂喜涌上心头,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取代。山河龙气在刚才的穿越中消耗巨大,身体虽然被修复不少,但依旧虚弱。我仰面漂浮在海水中,任由波浪托浮,望着蓝天白云,心中百感交集。
王离,夜枭,我回来了……可惜,你们看不到了。
“守墓人”,多谢。
还有……嬴政,白夷,星骸,归墟……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但至少,我回来了。带着新的力量,带着未了的责任,也带着……必须查清的真相,必须解决的隐患。
略微恢复一丝气力,我辨认了一下方向(凭借对海外仙山基地方位的模糊感应),开始向着大概的方位,奋力游去。
海水冰冷,前路漫漫。
但心中那点守护的火焰,历经归墟洗礼,愈发坚定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