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坠落的瞬间被拖入无垠虚空,又或者说,是沉入了一片超越现实维度的战场。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翻涌奔流的青金色光芒与咆哮肆虐的暗金色凶焰。光芒源自眉心那枚“禹贡山河琮”,温润、厚重、带着九州山河的脉动、先民祭祀的吟唱、以及一种古老契约的庄严回响。凶焰则来自灵魂深处,是嬴政残留的那缕“祖龙之气”所化的毒龙,它不再掩饰贪婪与暴虐,鳞爪张扬,每一次翻滚都撕扯着我的意识本源,要将那青金光芒连同我的存在一并吞噬、炼化。
战场,就在我的识海,我的魂魄深处。
“吼——!!!”
暗金毒龙率先发难,它张开仿佛能吞噬星空的巨口,一口咬向青金色光芒最为凝聚的核心——那里隐约浮现出山河琮的虚影,琮身上流转的云气龙纹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稍小却凝实无比、充满神圣威严的青金色龙形,昂首长吟,正面迎上!
轰——!
两“龙”相撞,没有声音的巨响却震得我意识几欲溃散。纯粹意志、力量本质、以及所代表“道”的碰撞,在这一刻爆发。暗金毒龙代表着嬴政“祖龙之气”中最核心的意志:掠夺、统御、征服、唯我独尊。它的每一次冲击,都带着横扫**、鞭笞天下的霸道,带着吞噬星骸、超越凡俗的贪婪,更带着将我意识彻底碾碎、化为其养料的凶狠。
而青金龙形,则承载着“山河琮”的力量与古老的契约精神:守护、调理、平衡、共生。它的光芒不炽烈,却坚韧绵长,带着大地承载万物的厚重,江河奔流不息的活力,以及一种与万物缔结契约、共担责任的庄严。它不与暗金毒龙硬拼蛮力,而是如流水绕石,如大地承山,不断化解、引导、消弭着毒龙的狂暴攻击,同时将一股股温润却不容抗拒的“契约”之力,反向渗透向毒龙的核心。
我成了这场争斗最直接的承受者,也是唯一的“见证者”与“决定者”。
毒龙的每一次撕咬冲撞,都让我感觉灵魂被剜去一块,无数属于嬴政的、冰冷而充满野心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咸阳宫中的孤高、扫灭六国的铁血、寻求长生不老的偏执、对星骸之力的无尽渴望……这些记忆带着极强的侵蚀性,试图覆盖、扭曲我本身的记忆与意志,让我认同其道,沦为附庸。
而青金龙形每化解一次攻击,每渗透一丝契约之力,便有相对应的、源自“山河琮”的古老信息流入:九州大地的形成、先民筚路蓝缕的开拓、大禹治水定鼎九州的伟业、历代圣王与山川神灵订立契约、调理地脉、养育万民的场景……更有一种深沉悲悯的守护之念,对脚下土地的眷恋,对生民百姓的责任。这些信息并不强迫,只是静静呈现,等待着我的回应、我的选择。
“汝乃何人?竟敢阻朕之道?!” 毒龙的咆哮中,竟隐约凝聚出嬴政那威严而冰冷的面容虚影,双目如电,俯视着我渺小的意识,“天下万物,皆朕之刍狗!星骸之力,合该为朕所用!汝这方士,不过朕掌中棋子,安敢忤逆?!”
恐怖的帝王威压如山岳般压下。我仿佛又回到了咸阳宫前,面对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恐惧、渺小、无力感油然而生。
“不……” 我挣扎着,在意识中嘶喊,“我徐福东渡,是为避秦暴政,寻一线生机,是为存续文明火种,非为成就一人永世独裁之野心!你的道,是独夫之道,是灭绝之道!”
我想起了海外仙山,那些被我带出、安居乐业的童男童女后代。我想起了这一路行来,王离的舍身断后,夜枭的燃魂补缺。我想起了“守墟”在静墟中的孤独守望,想起了“守墓人”启动归墟程序时那悲壮的决绝。甚至想起了那头被囚禁、疯狂、最终被“排放”的星兽,其悲剧亦源自无尽的贪婪与征服欲。
“我的道……” 意识在剧痛与冲击中逐渐凝聚,变得清晰,“是守护之道,是传承之道!守护我所珍视之人,传承文明不灭之火!纵使天地倾覆,归墟临头,此心不易!”
随着我的意志呐喊,那青金龙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光芒骤然一盛!它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御化解,而是昂首长吟,主动环绕在我的意识周围,将那“契约”之力,源源不断地加持于我。
“荒谬!” 嬴政虚影怒斥,“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守护?传承?若无绝对力量,一切皆是虚妄!看朕吞了这琮,纳了此力,重临世间,再定乾坤!”
毒龙凶威更盛,暗金火焰几乎要将青金光芒彻底吞没。我的意识在两者夹击下,如同风暴中的小舟,随时可能覆灭。
就在此时,一个平静苍老的声音,穿透狂暴的能量乱流,直接在我意识核心响起,是那位“守墓人”:
“契约之力,源于信,立于诚,固于行。你既有守护之志,何不以此志为引,以你东渡建国、历经磨难、初心不改的经历为凭,以你对同伴之谊、对生灵之悯为证,主动向这‘山河琮’,向这九州龙脉之力,发出你的契约之请?”
“祖龙之力,本质乃山河精气所钟,最初亦是为调理地脉、护佑生民而生。后因人主贪念,渐染暴戾。你体内此气虽恶,其源仍在。若你之志诚,之行正,或可引动其源,以新契……覆盖旧约。”
主动发出契约之请?以自身经历为凭?引动祖龙之力的本源?
我福至心灵,不再去硬抗毒龙的撕咬,也不再被动接受青金龙形的守护。而是将全部意识,沉入那“山河琮”传来的、浩瀚古老的九州记忆与契约精神之中,同时,将我毕生经历、我东渡的初衷、我一路的坚守、我失去同伴的悲恸、我对未来的渺茫希望……所有一切,所有属于“徐福”这个存在的真实情感与意志,毫无保留地,化作一缕最纯粹、最坚定的意念,主动“注入”那青金龙形,注入“山河琮”的虚影,更向着冥冥中,那被毒龙凶焰掩盖的、祖龙之力的“本源”,发出了呼唤与请求:
“吾,徐福,奉旨东渡,本为存续。历经沧海,穿越死地,非为窃力,非为称尊。”
“今见九州龙脉之钥,感先民立契之诚。吾愿立誓:”
“若得此力,当以之守护——守护海外遗民安康,守护文明薪火传承,守护心中正道不灭!”
“若得此力,绝不以之掠夺、征服、戕害无辜!若有违逆,身死道消,魂魄永堕归墟!”
“此誓,天地为鉴,山河为证,吾心……即是契约!”
誓言既出,我整个意识仿佛燃烧起来!不是被毒龙火焰灼烧,而是自身灵魂在发出最璀璨的光芒!这光芒中,有东渡时的决绝,有面对海外蛮荒时的坚毅,有失去同伴时的悲恸与不屈,更有对脚下所建之国、对那些信赖我之人的深沉责任。
嗡——!
“山河琮”的虚影剧震!青金色龙形发出清越激昂的长吟,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烈!那光芒中,隐约浮现出海外仙山的轮廓,浮现出我带领童男童女耕作学习的场景,甚至……浮现出王离、夜枭最后时刻的身影!这些属于“徐福”的真实经历与情感,竟与“山河琮”蕴含的守护、传承、契约的古老精神,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印证!
与此同时,那疯狂撕咬的暗金毒龙,动作猛地一滞!它核心处,那被无尽贪欲和嬴政意志掩盖的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仿佛最初山川精气的、淡金色的光芒,似乎被这誓言与共鸣引动,微微……亮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守墓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就是此刻!以你之誓约为引,以山河琮为桥梁,沟通那一点本源——订立新的契约!”
我凝聚所有燃烧的意志,抓住那毒龙体内一闪而逝的淡金本源,将我的誓言、我的经历、我的所有情感与坚守,连同“山河琮”磅礴的契约之力,化作一道无形的、却重若万钧的“契约之印”,沿着青金龙形与毒龙交锋的缝隙,狠狠烙向那点淡金本源!
“不——!!!” 嬴政的虚影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毒龙疯狂挣扎,暗金火焰滔天,试图阻挡。
但“山河琮”的青金光芒死死抵住,我的意志燃烧不息,那誓言所化的“契约之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穿透层层阻隔,终于——
触及了那点淡金的、属于祖龙之力最初本源的……光芒。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
暗金的凶焰,青金的光芒,我燃烧的意识,嬴政的怒吼……一切喧嚣骤然远去。
一片绝对的、温暖的、充满生机的淡金色光芒,自那本源中扩散开来,轻柔地包裹住我即将崩溃的意识,也拂过了狂暴的毒龙虚影。
一个古老、温和、仿佛大地本身低语的声音,在我意识深处,也在那点淡金本源中同时响起:
“契约……成立。”
“以守护代掠夺,以传承代断绝,以共生代独尊……此志,可承吾力。”
“然,契约既立,需担其责。汝之国度,汝之传承,若背离此契,行掠夺征服、背祖忘训之事……契约之力反噬,汝亦将受天罚之劫,神魂俱损,以儆效尤……汝……可知?”
我意识清明,毫不犹豫:“吾知。若有违逆,甘受其罚。”
“善……”
淡金色的本源光芒微微流转,那狰狞的暗金毒龙虚影,如同冰雪消融,在淡金光芒中寸寸瓦解、净化。其中属于嬴政的冰冷意志与无尽贪欲,被丝丝抽离、磨灭,化作虚无。而那最精纯的、淡金色的祖龙本源之力,则缓缓流淌而出,与“山河琮”的青金契约之力,与我这缕燃烧着守护之誓的灵魂意识,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融合、重塑。
不再是掠夺与征服的“祖龙之气”,而是守护与契约的……“山河龙气”!
过程缓慢而痛苦,仿佛将灵魂一寸寸打碎又重组。但我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厚重而充满生机的力量,正在我灵魂深处、经脉之间重新滋生、流淌。这股力量依旧带着“龙”的威严,却不再暴戾,而是如大地般沉稳,如江河般灵动,更与眉心“山河琮”的虚影,与我那守护誓言,产生了牢不可破的联系。
外界,祭坛旁。
“守墓人”看着被青金色光芒彻底笼罩、身体微微颤抖的徐福,感受着其体内那股暴戾气息的消弭与新生力量的孕育,那被清气笼罩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欣慰的神情。
“旧契已毁,新约已成。只是……”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无尽灰雾与归墟屏障,望向了极其遥远、方向难辨的某处,那里,隐约有令他熟悉又陌生的血脉波动传来,只是那波动中,似乎夹杂了些许令他微微蹙眉的戾气与混乱。
“海外遗脉么……看来,这份新契的责任与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永恒的灰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