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黑暗是有重量的,是粘稠的,是亿万载沉淀的疯狂、怨恨、痛苦、以及……一丝被疯狂掩盖至深的、源自存在本源的绝望与悲鸣,共同熬煮成的、足以溺毙灵魂的“毒液”。
坠入裂隙的瞬间,我便失去了对“坠落”本身的感知。没有方向,没有速度,只有无休止的、被“浸泡”在那黑暗毒液中的、灵魂层面的窒息与溶解。意识被撕扯成亿万碎片,每一片都在尖叫,都在燃烧,都在被填入不属于自己的、属于那头“星兽”的、破碎而癫狂的记忆残渣——
星辰在腹腔中碾磨的钝响……冰冷机械刺入脊髓的剧颤……无数意识被强行糅合时的惨嚎……被永恒囚禁、剥离、观察时的屈辱与暴怒……以及最后,那倾尽一切、燃烧本源、撕裂时空、与“囚笼”和“观测者”同归于尽却最终失败、只余残骸与疯狂被永镇于此的、灭顶的绝望……
“不——!!!”
并非我的呐喊,是那些被强行塞入的记忆碎片,是这黑暗毒液本身,是“它”在咆哮。我的意识在这咆哮中沉浮,仿佛随时会被彻底同化,成为这疯狂意志海洋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水滴。
然而,三股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力量,如同三根细若游丝、却坚韧无比的“线”,在这无尽的黑暗毒液中,死死“锚定”着我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
第一根“线”,是胸膛那枚玄色玉佩。此刻它已布满裂痕,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碎,但依旧持续不断地散发出那股奇异的、温和而坚定的暖流。这暖流并不强大,却带着一种“守护”与“指引”的本意,如同怒海中的灯塔,微弱却执着地照亮着“徐福”这个存在的坐标,抵抗着同化,并隐隐指向某个……源头?
第二根“线”,是怀中那已滚烫到几乎要融化、与星图薄片几乎要融为一体、正疯狂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那点源自“星钥”碎片的最后印记。它在“牵引”,带着一种近乎“回家”的急切与渴望,目标明确地指向黑暗深处某个方向。与玉佩的“守护指引”不同,它更像是一把被激活的、寻找锁孔的“钥匙”。
第三根“线”,最为凶险,也最为……复杂。是灵魂深处,那缕嬴政残留的“祖龙之气”。在坠入这黑暗、接触到这源自“星兽”本源的疯狂意志海洋后,它并未如我所料般被压制或同化,反而……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诡异!它不再仅仅是贪婪与渴望,更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朝圣”般的颤栗,以及一种“终于找到源头”的、病态的兴奋。它死死“钩”着我的魂魄,同样指向黑暗深处,与星钥印记指向的,似乎是同一个方位,但意图……恐怕截然相反。
这三股力量,以我濒临破碎的肉身为战场,以我即将湮灭的意识为绳索,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角力。我的存在,如同狂风中的蜘蛛,全靠这三根相互撕扯的“线”勉强维系,却又因它们的撕扯而承受着加倍痛苦。
不知在这黑暗毒液中“浸泡”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那黑暗疯狂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
前方,黑暗的深处,出现了一点“光”。
不,那不是光。是一种比黑暗更“深”、更“沉”、更“静”的存在。它像是一个“点”,一个“奇点”,一个吞噬一切光芒、色彩、声音、乃至“存在”概念的“绝对虚无”之点。然而,在这绝对的“虚无”中心,却又隐隐“存在”着一点极其微弱的、乳白色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苗”。
玉佩的暖流,在靠近那“奇点”时,骤然变得清晰、稳定,仿佛游子归乡,传递出一种“就是这里”的明确意蕴。星钥印记的幽蓝光芒则疯狂闪烁,带着“钥匙”靠近“锁孔”的共鸣震颤。而嬴政的“祖龙之气”,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饥渴与……敬畏?仿佛觊觎神座的凡人,终于窥见了神座本身。
那“奇点”与“火苗”,仿佛对这三股力量的靠近有所感应。周围的黑暗毒液,那疯狂的星兽意志,如同畏惧般,微微退散、避让,在我们与那“奇点”之间,形成了一条短暂、脆弱、却真实存在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就是那“奇点”与“火苗”。
我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凝聚溃散的目光,看向那“火苗”深处。
然后,我看到了……
一具“躯体”。
一具庞大到无法形容、却又“浓缩”于这“奇点”之中的、非生非死、处于某种超越理解状态的“躯体”轮廓。它像是一头蜷缩沉睡的巨鲸,又像是一株枯萎的、根系却深入无尽虚空的古树,更似一具被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复杂到极致的几何符文锁链贯穿、缠绕、钉死在“虚无”之中的……神魔遗骸。
它的“材质”,无法用任何已知物质形容,仿佛是凝固的星空,是流淌的时间,是概念的集合。此刻,这“躯体”表面布满了与外界那暗金轮廓类似的、巨大而狰狞的裂痕,裂痕中涌动着粘稠的暗金“血液”(星兽疯狂意志的具现),但同时,也有无数细密的、闪烁着乳白与银白光泽的、由纯净“秩序”能量构成的“光之锁链”与“符文”,如同最精密的封印网络,深深嵌入“躯体”的每一寸,与那些裂痕、与暗金血液激烈对抗、交织、湮灭。
而那点微弱却稳定的乳白色“火苗”,就在这“躯体”的“心脏”位置,或者说,是这庞大封印网络最核心的、一个相对“平静”的节点上,静静燃烧。
那里,是“它”——“源初星兽”被剥离、被镇压、被封印的“本源核心”?还是这座永恒“囚笼”最终的控制枢纽?亦或是……当年构筑这一切的“星盟”存在,留下的最后“火种”或“监视之眼”?
我怀中,那与星图几乎融为一体的、滚烫的幽蓝光点(星钥印记),在靠近这“躯体”与“火苗”的刹那,猛地脱离了掌控,化作一道流光,射向那“心脏”位置的乳白火苗!
与此同时,我灵魂深处的“祖龙之气”,也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贪婪的尖啸,试图挣脱我的灵魂束缚,紧随其后!
然而——
嗡!
那乳白色的“火苗”,微微一颤。
紧接着,一道温和、浩瀚、纯净、仿佛能净化一切疯狂与污秽的乳白色光晕,以“火苗”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光晕扫过,那试图侵入的幽蓝星钥印记流光,如同撞上无形墙壁,悬停在“火苗”之外,微微震颤,似乎在“验证”什么。
光晕扫过,我灵魂中那躁动的“祖龙之气”,如同被泼了冰水,发出一声充满不甘与恐惧的嘶鸣,猛地缩回灵魂最深处,暂时蛰伏,但其贪婪的本质未变,反而因“近在咫尺”而变得更加灼热危险。
光晕扫过我的身体与意识。
刹那间,那无处不在的、黑暗毒液般的疯狂星兽意志,那灵魂被撕扯溶解的痛苦,那三股力量角力带来的撕裂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并非消失,而是被这层看似稀薄、却蕴含着无上“秩序”与“镇定”之力的乳白光晕,暂时隔绝在外。
我如同一个即将溺毙的人,终于被拉出了水面,瘫软在无形的“地面”上,剧烈地、贪婪地喘息着。虽然身体依旧千疮百孔,灵魂布满裂痕,但至少……意识暂时清晰,痛苦暂时减缓。
这里,是这座恐怖“囚笼”的最深处,是“星兽”被封印的核心,也是……唯一的、暂时的“安全点”?
我挣扎着坐起,看向身旁。夜枭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但脸上那崩溃般的痛苦神色,在乳白光晕的笼罩下,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王离……不在了。这个念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刮过心脏。我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那翻涌的悲恸与无力。现在不是时候。
目光重新投向那“躯体”与“火苗”。
就在这时,那乳白色的“火苗”,再次轻轻摇曳。
一个声音,不,不是声音。是一段直接流入意识深处的、平静、苍老、疲惫不堪、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万古的睿智与深深悲悯的“意念”。
“后来者……你终于……来了。”
我浑身一震,看向那“火苗”。
“不必惊讶……我并非‘它’。” 意念继续传来,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是‘守墓人’……亦是‘囚笼’的一部分,是当年……构筑此封印的‘星盟’遗留的……最后的‘监察者’与‘稳定锚’。”
“你手中……有‘星钥’的印记……有‘静墟’守护者的信物……还有……” 意念在我灵魂深处那缕“祖龙之气”上略微停顿,带上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一丝熟悉的、充满野望的‘龙’之气……真是……讽刺的组合。”
“告诉我……外面……如今……是何光景?‘观测者’的走狗(白夷)……又来了么?‘它’的疯狂……是否已冲破外层封印,开始污染归墟?”
我定了定神,用意识艰难地回应,将我们一路经历——从颛顼遗泽、归墟之眼、静墟、归寂山,到遭遇白夷、闯入囚笼、经历星兽暴怒、王离牺牲、最终坠入此地的过程,简要传递过去。
“果然……”“火苗”的意念传来一声悠长的、仿佛承载了无尽时光重量的叹息,“封印……磨损得太厉害了……‘观测者’从未放弃‘净化’……而那道‘龙’气的主人……竟也觊觎‘它’的力量……真是……取死之道。”
“前辈,”我急切地问道,“此地……究竟该如何了结?‘它’……还有救么?白夷的‘净化’将至,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了结?”“火苗”的意念波动了一下,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无奈,“‘它’的本源,在当年那场同归于尽的战斗中,已被自身的疯狂、‘观测者’的‘净化’之力、以及封印的反噬,彻底污染、扭曲、不可逆转。如今支撑‘它’存在的,唯有那无尽的怨恨与毁灭**。救赎……早已无可能。”
“至于白夷的‘净化’……”“火苗”的意念转向悬停在外的幽蓝星钥印记,“它们携带的,是‘观测者’协议中最高等级的‘湮灭’指令。一旦发动,将不惜代价,彻底摧毁此‘奇点’,连同‘它’、连同这座囚笼、连同外围的‘静墟’乃至部分归墟结构……一同抹去。那将引发连锁的时空崩塌,后果……难以预料。”
我的心沉了下去。救无可救,阻不能阻?
“但……”“火苗”的意念再次转向我,那点乳白的光芒似乎明亮了一丝,“你的到来……星钥印记的共鸣……或许……是这必死之局中,唯一的‘变数’。”
“当年构筑此封印时,‘星盟’预设了最后的‘应急协议’。”意念缓缓道,“若‘囚徒’彻底失控,且‘观测者’执行最终‘净化’,危及更大范围时空稳定时……可由持有‘星钥’最高权限者,启动‘归墟程序’。”
“归墟程序?”
“非是毁灭,亦非释放。”“火苗”解释,“而是……引导。以此处‘奇点’为核心,以‘星钥’为控制器,以‘囚徒’残存的庞大能量与‘奇点’本身的时空特性为燃料……开启一道定向的、短暂的、通往‘真正归墟之心’的通道。将‘囚徒’的疯狂意志、此地的污染、乃至白夷的‘净化’能量……全部‘排放’、‘流放’入那连‘观测者’也无法触及的、永恒的‘万物终结之地’。”
“这需要庞大的能量精准引导,需要‘星钥’的完整权限,更需要……一个能够承受通道开启时恐怖压力的‘载体’与‘引导者’。”意念注视着我,“完整的‘星钥’早已失落。你手中的印记,加上我残存的力量,或许……能勉强模拟出最低限度的权限。但‘载体’……”
我明白了。需要有人,以自身为媒介,引导这一切。而这个人,几乎必死无疑。
“我该怎么做?”我没有犹豫,问道。王离已死,夜枭濒危,外界浩劫将临。我没有退路,也不愿退。
“火苗”沉默了良久。
“你的决心……我感受到了。但,还不够。”“它”的意念忽然转向我灵魂深处,“你体内那道‘龙’气……虽充满野心与危险,但其本质,亦是极其高等的‘秩序’与‘统御’之力。若你能……在其彻底反噬你之前,掌控它,哪怕只是一瞬,以其为‘引’,以星钥印记与我之力为‘桥’,或可……增加一线成功的可能,也能为你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掌控嬴政的“祖龙之气”?那个暴戾、贪婪、试图将我作为祭品的存在?
“但此举凶险万分,”“火苗”警告,“稍有不慎,你将被‘龙’气彻底反噬,成为它的傀儡,或者……在引导过程中,被狂暴的能量与‘囚徒’最后的疯狂彻底撕碎。即便成功,你的魂魄亦将受到不可逆转的创伤,能否在‘排放’中存活,亦是未知。”
我看着身旁昏迷的夜枭,想起死去的王离,想起“静墟”中那位守望着故土的“守墟”,想起那正在被白夷战舰与星兽疯狂威胁的、或许包括故土在内的无尽时空。
“告诉我方法。”我的意识平静,却坚定。
“火苗”再次摇曳。这一次,一段复杂的、蕴含着古老星盟知识与操控此间封印节点方法的意念流,缓缓注入我的意识。同时,那悬停在外的幽蓝星钥印记,缓缓飘回,融入我的掌心,与那黑色星图薄片彻底结合,化为一个复杂的、烙印在我手心的、微微发光的幽蓝符文。
“我将调动‘囚笼’最后残存的秩序能量,为你争取时间,并暂时压制‘它’的疯狂反扑。”“火苗”的意念开始变得急促、虚弱,“白夷的最终‘净化’打击即将降临……你需尽快。成功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乳白色的光晕开始向内收缩,凝聚在“火苗”周围,散发出更加凝实的光芒,仿佛在做最后的准备。外界的黑暗,那疯狂的星兽意志,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再次开始沸腾、冲击,却被这凝聚的光晕死死挡住。
我盘膝坐下,将夜枭安置在身边,最后看了一眼那点代表“守墓人”的乳白“火苗”,然后,闭上了眼睛。
意识沉入灵魂最深处,面对那缕蛰伏的、危险的、暗金色的“祖龙之气”。
真正的决战,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