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海水,粘稠得如同冷却的熔岩,每一次划动都耗费着濒死般的力气。船板在缓慢却沉重的波涛间起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天空是永恒的、令人窒息的紫红,涡云低垂,仿佛凝固的污血。没有风,只有深入骨髓的阴冷和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硫磺与金属朽坏的甜腥气,死寂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以及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我趴在粗糙的木板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内碎裂般的剧痛。灵魂深处,那被骊山地底星骸爆发震出的裂痕,如同干涸河床,仍在隐隐作痛。体内的光暗星力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如同风中残烛,仅能勉强维系一丝意识不灭。怀中的黑色石板冰冷沉寂,“星涡之钥”如同凡铁,唯有嬴政那枚玉佩,依旧顽固地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滚烫,像一块烙铁嵌在胸口。
王离趴在另一头,独臂死死抠住木板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伤口被海水泡得翻卷发白,他却一声不吭,只有剧烈起伏的肩胛显露出极致的痛苦与疲惫。夜枭蜷缩在中间,气息微弱,影爪族特有的苍白皮肤在诡异的天光下泛着死灰,他猩红的瞳孔时而涣散,时而猛地收缩,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海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喘。他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在这里被放大到了极致。
“归墟……”王离嘶哑地打破沉默,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妈的……比巨鹿战场……还让人心里头发毛……”这位百战老卒,可以面对尸山血海眉头不皱,却对这绝对的、超乎理解的死寂与未知,感到了最原始的恐惧。
我没有回答,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是黑色石板上微弱白光指引的方向,也是玉佩滚烫指向的所在——一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海域。在这片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墨绿色汪洋中,那片区域黑得异常纯粹,像是一张巨兽张开的口器,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我们已经在这该死的“船板”上漂了多久?一天?三天?没有日月星辰,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休止的、缓慢而有力的波涛,推着我们,向着那黑暗深处一点点挪动。饥饿、干渴、伤痛、寒冷,以及那种灵魂都被这片死水逐渐冻结的麻木感,交替折磨着残存的意志。
偶尔,远方的海平线上会闪过一些光怪陆离的幻影:破碎的古城楼阁在波光中摇曳,燃烧的巨舰残骸无声滑过,甚至有一次,我们看到了无数身着古老甲胄的、透明的士兵身影,在雾气中列阵冲杀,却又在下一秒如同泡影般消散。时空的碎片在这里随意漂浮、碰撞,提醒着我们此地是何等凶险绝伦的坟场。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水下。那些庞大得超乎想象的阴影始终在不远处游弋,它们散发出的幽蓝或惨绿光晕,偶尔会贴近海面,投下足以覆盖山峦的恐怖影子,带来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有一次,一个巨大的、形似多头海蛇的轮廓几乎贴着我们下方游过,它冰冷的意念扫过,瞬间抽空了我们周围所有的温度,连波涛都为之凝滞了片刻。我们屏住呼吸,如同三只僵硬的虫豸,直到那恐怖的存在缓缓消失在深黑之中。
希望?早已被这片死水磨蚀殆尽。支撑我们向前划动的,不过是求生的本能,以及……怀中那点微弱白光指引的、或许是唯一出口的渺茫念想。
“有……有东西……在下面……跟着我们……”夜枭突然抬起头,猩红的瞳孔缩成针尖,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不是……那些大个的……是……很多……小的……冰冷的……饥饿的……”
我心中一凛,强忍眩晕,将一丝微弱的神念探入水中。果然!在船板下方约十丈的深度,有数十个……不,是数百个细长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影子,正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尾随着!它们的气息冰冷、混乱,充满了纯粹的掠夺与饥饿**,与那些庞大阴影的古老威压截然不同,却更加令人不安!
是“归墟”本土的猎食者!我们这三块带着生气的“肉”,被盯上了!
“加快速度!”我嘶声低吼,用手疯狂划水。王离和夜枭也意识到了危机,拼尽残力。
然而,船板的速度在粘稠的海水中慢得令人绝望。下方的磷光影子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它们扭曲的、如同放大版海蛇与蜈蚣结合体的狰狞形态,口中滴落的粘液在海水中留下腐蚀性的痕迹!
就在最先几条怪蛇般的生物即将触及船板底部的刹那——
怀中的黑色石板,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那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光芒所及之处,海水仿佛被净化,粘稠感骤减,那些迫近的怪蛇发出尖锐的嘶鸣,如同被灼伤般疯狂后退,瞬间潜入更深处的黑暗!
得救了?不!
白光的爆发,仿佛触动了某种禁忌!整个“归墟”死水,骤然沸腾!
轰隆隆——!!!
脚下墨绿色的海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荡起来,不再是缓慢的波涛,而是如同烧开的巨锅!远处那片我们一直视为目标的、极致的黑暗海域中心,猛地裂开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漩涡!漩涡深不见底,散发出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天空的紫红涡云也被牵扯,形成一个倒悬的、与海面漩涡对应的巨大云涡!天地之间,仿佛出现了一个连接幽冥的通道!
与此同时,无数时空的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在漩涡周围疯狂闪现、碰撞、湮灭!有仙宫楼阁的残影,有星际战舰的炮火,有巨兽横空的咆哮……最终,所有这些幻象都被那巨大的漩涡无情地撕扯、吞噬!
归墟之眼!那黑暗海域的中心,就是传说中吞噬万物的“归墟之眼”!石板指引的,竟然是这里?!
而我们脚下的船板,正被那股无法抗拒的吸力,拖着,加速冲向那毁灭的漩涡!
“抓紧!”我发出绝望的呐喊,指甲深深抠进木头里。王离和夜枭也死死抱住木板。
完了!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我们终究还是逃不过被这永恒归墟吞噬的命运!
就在船板即将被漩涡边缘那扭曲的乱流撕碎的瞬间——
怀中的黑色石板,光芒再次一变!那炽烈的白光骤然收敛,化作一道凝练如丝的光线,不再是抗拒,而是……引导!它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主动射向漩涡中心那最深沉的黑暗!与此同时,嬴政那枚滚烫的玉佩,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挣脱了我的衣襟,悬浮而起,与那白光射线融为一体,指向同一个方向!
在光与玉佩共同指向的、漩涡最中心那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绝对黑暗里,我仿佛……看到了一点微光?一点极其微弱、却稳定存在的、如同风暴眼中宁静港湾的……白色光点?!
那不是毁灭的终点?那是……生路?!石板和玉佩共同指引的,是穿过这“归墟之眼”?!
这个念头疯狂而荒谬!穿过吞噬万物的漩涡之眼?可能吗?!
没有时间思考了!船板已被吸力捕获,打着旋冲向死亡漩涡!剧烈的旋转让天地颠倒,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甩出体外!
“信它!”我对着王离和夜枭发出最后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残存的所有意志、所有对生的渴望,灌注到那点遥远的白色微光上!
下一刻,天旋地转,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