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克斯的身影如同被黑暗吞噬,消失在悬桥尽头的刹那,整个“星殒之渊”的崩塌正式拉开了序幕。那不是缓慢的倾颓,而是天地翻覆般的狂怒。脚下的金属平台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巨大的暗金色兽骨残骸在震荡中滚落,砸进下方汹涌上涨的黑色暗河,溅起惨白的浪花。穹顶之上,镶嵌的星晶如同被惊扰的蜂群,明灭狂闪,不断有巨大的岩块剥离,带着毁灭的呼啸坠向深渊。
“咚——!!!”
又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接近的巨响从地底传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用身躯撞击着囚笼!伴随着这巨响的,是一种低沉、粘稠、充满无尽恶意的嘶吼,穿透厚重的岩层,直刺灵魂深处!是“渊虺”!影爪族传说中与祖神搏杀、被封印于九幽的恐怖存在!它真的苏醒了!
“平台要塌了!找路!快找路!”我嘶声怒吼,喉咙里满是血腥味。手中的“星涡之钥”仍在微微震颤,内部星涡光晕流转,方才倾力一击的虚脱感与剑柄传来的、越来越难以控制的狂暴力量交织,几乎让我握不住它。
“那边!祭坛后面!岩壁在塌陷!好像……有个洞!”一名浑身浴血的士卒指着白玉祭坛后方。只见祭坛倚靠的岩壁在剧烈震动中大面积剥落,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不断有碎石落下的不规则洞口!幽暗的寒风夹杂着浓烈的硫磺与腐朽气息,从洞内倒灌而出!
是生路?还是通往更可怕深渊的陷阱?已经没有时间思考!
“进去!快!”我一把抓起气息奄奄的王离,踉跄着冲向那个洞口。夜枭和仅存的三名影爪战士紧随其后,残存的几名蓬莱士卒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
就在我们刚刚冲入洞口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回头望去,只见我们刚刚立足的巨大平台,连同那坍塌的晶石骨架和白玉祭坛,如同被无形巨手撕碎,轰然垮塌,坠入下方已化作狂暴漩涡的暗河之中,激起冲天水柱!
逃过一劫的庆幸尚未升起,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我们所在的这个洞穴,并非坦途,而是一条陡峭向下、布满了尖锐碎石和黏滑苔藓的天然裂隙!崩塌在持续,头顶不断有石块砸落,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往下滑!抓紧岩壁!”我嘶吼着,用“星涡之钥”插进岩缝勉强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死死拽着王离,沿着几乎垂直的坡面向下滑去。碎石擦着脸颊飞过,带来火辣辣的痛感。黑暗中,不断传来士卒的闷哼和坠落的惨叫声。
不知滑落了多久,仿佛穿越了地狱的肠道,脚下猛地一空,我们重重摔落在了一片相对平坦、却布满积水的地面上。刺骨的冰寒瞬间浸透衣衫。
“火折!还有火折吗?”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喊道。
嚓!一丝微弱的火苗亮起,是夜枭用随身携带的火绒点燃了一小截浸油的布条。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周围——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怪石嶙峋,地下河在此汇集成一片幽暗的水潭,水面上漂浮着诡异的、散发着磷光的真菌。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硫磺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亿万年来沉淀的死亡气息。
清点人数,心沉到了谷底。连同我和王离、夜枭在内,仅剩七人!个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厉鬼。
“这……这是哪里?”一名士卒声音颤抖,恐惧地望着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来自地底的撞击声和嘶吼,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一墙之隔!
夜枭趴在地上,耳朵紧贴湿滑的岩石,脸色惨白如纸:“是……是‘葬骨深渊’……族中禁地……传说……渊虺的……巢穴……”他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远比面对白夷时更甚。
葬骨深渊?渊虺巢穴?我们竟然逃到了这怪物的老巢?!
就在这时,我手中的“星涡之钥”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剑身内部的星涡光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发出尖锐的嗡鸣,剑尖不受控制地指向溶洞深处某个方向,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强烈吸引!
几乎同时,溶洞深处,那无尽的黑暗之中,猛地亮起了两盏巨大的、如同燃烧熔岩般的猩红光芒!那光芒充满了暴虐、饥饿与亘古的怨恨!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从那个方向轰然压来!
“它……它醒了!完全醒了!”夜枭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瘫软在地。
咚!咚!咚!
沉重的、如同战鼓擂响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每一下都让整个溶洞剧烈震颤!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阴影,缓缓从黑暗中显现轮廓!那是一个怎样恐怖的形态啊——覆盖着暗沉骨板的嶙峋脊背高耸如小山,粗壮的四肢每一次落地都让岩石崩裂,一条长满骨刺的巨尾拖曳在后,而最令人胆寒的,是那颗如同蜥蜴与恶魔结合体的头颅,以及头颅上那两轮燃烧的猩红巨眼!正是影爪族壁画上描绘的、与“祖神”搏杀的恐怖巨兽——渊虺!
它发现了我们!在这绝对的掠食者面前,我们渺小得如同蝼蚁!
“吼——!!!”
渊虺张开了足以吞下一艘小舟的巨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腥臭的飓风夹杂着腐蚀性的唾液扑面而来,几乎将我们吹飞!它迈动山峦般的身躯,朝着我们这群闯入它巢穴的“虫子”,发起了毁灭性的冲锋!
逃?无处可逃!战?无异于螳臂当车!
绝境!十死无生的绝境!
然而,就在这意识几乎被恐惧吞噬的刹那,我脑海中猛地闪过公输迁临终前盯着白玉祭坛的眼神,闪过阿纳克斯对“星涡之钥”的炽热,闪过这柄剑对“祖神”力量的疯狂吞噬!
这剑……是钥匙!是封印之钥!它能吞噬“祖神”的力量,那对这只与“祖神”敌对的“渊虺”呢?!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照亮了我近乎绝望的心神!
“夜枭!”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变调,“你们族中传说!渊虺……它怕什么?!祖神用什么力量镇压它?!”
夜枭被我的吼声惊醒,茫然又恐惧地喊道:“星……星辰的力量!祖神……引动星辰之力……才将它封印!可……可祖神已经……”
星辰之力?!就是这“星涡之钥”的力量!
赌了!最后一次!赌上一切!
我不再试图控制“星涡之钥”中那狂暴的力量,反而彻底放开身心,将残存的所有精神、意志、乃至生命力,不顾一切地灌入剑中!去呼应!去引导!去命令!
“来吧!你不是渴望力量吗?!我给你!全部给你!杀了它!”我对着长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嗡——!!!
“星涡之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湛蓝光辉!剑身变得滚烫,内部星涡旋转的速度达到了极限,仿佛要撕裂空间!一股远比之前磅礴无数倍的能量洪流,从剑柄疯狂涌入我的手臂,撕裂我的经脉,灼烧我的灵魂!痛苦远超想象,但我死死握住,将它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奋力举起,剑尖直指那冲锋而来的恐怖巨兽!
似乎是感受到了同源却充满敌意的强大能量波动,渊虺冲锋的步伐猛地一滞,猩红的巨眼中首次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它感受到了威胁!
“吼!”它发出更加愤怒的咆哮,巨口张开,喉咙深处凝聚起一团令人心悸的、暗红色的毁灭性能量球!那是足以湮灭一切的吐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星涡之钥”的剑尖,那一点极致凝聚的湛蓝光辉,猛地脱离了剑身,化作一道细如发丝、却亮得无法直视的蓝色光线,无声无息地射向了渊虺额头正中央、一块隐隐散发着微弱白光的菱形骨板!
那似乎是……它曾经的封印之处?!
蓝色光线命中骨板的瞬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渊虺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喉咙中的能量球瞬间溃散。它那燃烧的猩红巨眼,光芒急速黯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一丝解脱?它发出一声低沉、痛苦、却不再暴虐的哀鸣,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缓缓跪倒,最终轰然趴伏在地,激起漫天尘埃。
那恐怖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溶洞中,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喘息,以及“星涡之钥”光芒渐熄后发出的、如同疲惫般的微弱嗡鸣。
成功了?这柄剑……真的克制渊虺?
我脱力地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身体,才没有瘫倒。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我的一切。
然而,还未等我们喘过气,异变再生!
趴伏的渊虺尸体上,那块被蓝色光线击中的菱形骨板,突然“咔嚓”一声,碎裂开来!骨板之下,并非血肉,而是一个空洞!空洞中,赫然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不断搏动着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石?! 那晶石的形态、能量波动,竟与之前“祖神”胸腔中被“星涡之钥”吸干的晶核,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颜色是纯净的白色,气息也更加……古老、深邃!
与此同时,我手中的“星涡之钥”再次发出了渴望的嗡鸣,剑尖不受控制地指向那白色晶石!
这……这是什么?渊虺体内,怎么也会有类似“祖神”的晶核?!
难道……
一个更加荒诞、更加恐怖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
难道影爪族传说中的“祖神”与“渊虺”,并非简单的善恶对立?它们……本是同源?! 这“星殒之渊”,根本不是圣地或战场,而是一个……囚禁着某种至高力量两个对立面的……远古监狱?!
那白玉祭坛,那“星涡之钥”……究竟是守护之器,还是……收割的镰刀?!
而我们,到底释放了……什么?!
哒……哒……哒……
熟悉的、带着金属靴跟敲击岩石的脚步声,再次从我们来的那个崩塌的洞口方向,不疾不徐地传来。
阿纳克斯去而复返。淡金色的瞳孔,越过我们,直接落在了渊虺尸体额头空洞中,那枚散发着纯净白光的晶石上。他脸上,露出了比看到“星涡之钥”时,更加浓郁、更加毫不掩饰的……贪婪笑容。
“原来如此……‘光暗双生星核’……传说中的‘源初悖论’……竟然真的存在。”他轻声自语,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看来,这次的‘清理’任务,收获远超预期了。”
他目光转向我,或者说,转向我手中那柄似乎与白色晶石产生共鸣的“星涡之钥”,微笑道:
“现在,可以把钥匙,和那份‘礼物’,一起交给我了。”
深渊之下,仍是深渊。真相,比死亡更加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