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之上,死寂般的沉默仅仅维持了数息,便被周通那压抑着狂怒与不甘的嘶吼所打破。
“哼!” 周通面色铁青,胸口因羞愤而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陆清弦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炼丹、布阵,两场皆败,而且是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莫名其妙!他感觉自己的脸面,连同内门惊雷峰的声誉,都在今日、在此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个灰衣小子踩进了泥泞里,反复践踏!
不!他不服!这绝非实力,不过是歪门邪道,投机取巧!
“陆清弦!” 周通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利,“不过是仗着些偏门左道,运气好些,侥幸赢了两场而已!炼丹、布阵,终究是小道末技,投机取巧,难登大雅之堂!”
他环视四周,仿佛在为自己找回场子,也仿佛在说服自己:“真正的修士底蕴,在于对天地大道、修行正法的广博见识与深刻理解!在于胸中有丘壑,腹内藏乾坤!而非拘泥于这些雕虫小技!”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重新锁定陆清弦,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逼迫的挑衅:“陆清弦!你若真有本事,可敢与我比试‘杂学问答’?不设限,不分类,你我随机提问,看谁知晓的杂学知识更多、更广、答得也更精准!这才真正考验一个人的积累与见识!你可敢?!”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最后一丝挣扎的尊严和报复的意味。他绝不相信,一个在外门劈了三年柴、侥幸得了点机缘的杂役,能在见识广博程度上胜过他这个正经的内门弟子!炼丹、布阵或许可以靠偏门取巧,但这海纳百川的杂学见识,需要的是实打实的积累、阅读、聆听、游历!他定要在这最根本的“底蕴”上,找回场子!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杂学问答?这怎么比?”
“这范围可就太广了!丹器阵符,天文地理,妖兽灵草,奇闻秘史……无所不包!”
“周师兄这是被逼急了啊,想用自己内门弟子的见识碾压陆清弦?”
“我看悬,陆清弦刚才展现的东西,可不像是没见识的……”
“这下更有好戏看了!”
众人议论纷纷,目光在周通与陆清弦之间来回扫视。孙执事与李执事也对视一眼,微微皱眉,但并未出言阻止。杂学问答,虽无定式,但确实更能体现一个修士的知识广度,只要不涉及宗门核心机密,倒也无妨。
陆清弦静静地看着周通那因羞怒而略显扭曲的脸,听着他那近乎咆哮的挑战。脑海中,那片刚刚经过梳理、浩瀚如烟、分门别类、井然有序的知识海洋,正静静悬浮,等待着他的调用。从最基础的五行生克,到最冷僻的奇闻异志,从炼丹的火候微妙差别,到早已失传的古老阵法变种……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他正好,想试试这“知识库”的成色。
迎着周通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陆清弦缓缓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平静,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师兄既有此雅兴,欲考较师弟学识,那……师弟便奉陪。”
他答应了!在连赢两场、本可就此罢手、见好就收的情况下,他竟然答应了这场更无边际、更考验底蕴的“杂学问答”!
周通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得色,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好!痛快!那便由我先问!”
他不给陆清弦任何准备时间,立刻抛出了问题,语速极快,显然早有腹稿:
“炼制‘黄龙丹’(一品,临时提升灵力)时,主药‘龙血草’药性暴烈,若以寻常‘文火慢煨’之法,极易使药力提前激发、与辅药冲突导致炸炉。请问,当以何种火候、配合何种手法,方能既充分激发其药力,又避免冲突?”
这是一个内门炼丹弟子常遇到的难题,涉及对“龙血草”特性的深刻理解和精微的控火技巧,寻常外门弟子绝难回答周全。
陆清弦几乎不假思索,张口便答:“龙血草性烈而质轻,其核心药力藏于叶脉深处的‘血线’之中。当以‘三叠浪’火法处理:先以微弱‘地心火’(持续稳定低温)烘烤草茎三十息,逼出表层杂质;旋即转为‘离火’(中温,灵动)猛灼叶面三息,刺激血线活性;最后立刻转为‘文火’包裹整株草药,同时以神识引导,将激活的药力缓缓导入主药液。期间,需加入三滴‘寒潭水’以作缓冲。此乃《古法丹术补遗》中记载的‘烈药柔取’之术。” 他不仅回答了火候,更点明了原理、具体步骤、甚至引经据典,还附带了一个优化的小技巧(加寒潭水)。
周通一愣,他准备的“标准答案”只是大致提了“先文后武,注意节奏”,远没有陆清弦回答得如此详尽、深入,甚至引用了自己都没听过的《古法丹术补遗》!他心中惊疑,强作镇定,立刻抛出第二个问题:
“炼制一柄最低阶的‘金精飞剑’,主材为‘庚金’,但‘庚金’过于刚硬,不易塑形,且炼制出的飞剑缺乏韧性,易折。请问,当加入何种辅材,以何种比例、在何时加入,方能解决此问题?”
这是炼器基础中的难点,考验对材料特性的理解和融合时机把握。
陆清弦略一沉吟,道:“可加入‘软银沙’,比例约为庚金的十五分之一。最佳加入时机,并非在庚金融化之初,亦非完全融合之后。应在庚金呈现‘橘皮色’、将融未融、内部结构最为活跃之时,将预先以‘地火’煅烧去除了阴寒属性的软银沙,以‘撒星手法’均匀撒入,并立刻以‘震字诀’震动鼎炉,使二者充分交织。如此,软银沙之柔韧可渗入庚金间隙,又不损其锋锐本质。此理在《炼器材料杂融心得》与《低阶法器塑性要略》中均有提及,只是后者记载的加入时机稍早半息,易导致锋锐度下降约半成。”
周通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陆清弦不仅给出了正确答案(软银沙,比例大致对),还精确到了时机(橘皮色)、预处理(地火煅烧)、手法(撒星手法、震字诀),甚至指出了另一本典籍的微小谬误!这知识储备……未免太吓人了点!
他不甘心,又接连问了几个关于常见一阶妖兽“铁齿狼”的弱点与习性、“腐骨花”的解药配制、以及某种基础“匿息符”绘制时最容易导致失效的符文节点等问题。每一个问题都算得上刁钻,属于内门弟子需要掌握,但外门弟子很少接触的范畴。
然而,陆清弦依旧对答如流。不仅答案准确,往往还能引申出更优化的方案、冷门的变种、或是某些早已被遗忘的古法记载,听得周围一些同样钻研杂学的弟子如痴如醉,频频点头,甚至有人忍不住低声喝彩。
周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发现自己仿佛在对抗一座深不见底的知识深渊,自己抛出的每一块石头,都无法激起半点像样的浪花,反而被对方以更加磅礴、更加精微的知识反馈回来,砸得自己头晕目眩。
终于,轮到他提问的环节结束了(双方约定各问三个)。该陆清弦提问了。
陆清弦看着周通那强作镇定、实则已有些慌乱的眼神,微微一笑。这笑容温和,但在周通看来,却充满了莫测的意味。
“周师兄见识广博,师弟佩服。师弟也有几个小小疑问,百思不得其解,正好向师兄请教。” 陆清弦语气依旧平和,缓缓开口:
“请问周师兄,‘百年血灵芝’,性大补气血,常见于古战场或阴煞之地。但据某本《奇菌异草录》残卷记载,若此灵芝机缘巧合,生长于‘阴髓泉’畔,受至阴地气与血煞凶气交汇滋养百年,其菌盖颜色会由赤红转为暗金,菌肉生有玄奥血纹,有可能变异为‘血魄金纹芝’。不知此变异后的灵芝,其具体药性,与普通百年血灵芝相比,有何特异之处?采摘之时,又需注意哪些禁忌,以免药力流失或引发不测?”
第一个问题抛出,全场大部分弟子一脸茫然。“血魄金纹芝”?听都没听过!“阴髓泉”是什么?血灵芝还能变异?
周通更是愣住了,他自诩对灵草也算熟悉,可“血魄金纹芝”这个名字,他闻所未闻!阴髓泉?那似乎是某种传说中的极阴之地……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这是胡编乱造,可看陆清弦那笃定的神态,以及周围少数几个钻研冷门灵草学的弟子骤然亮起、陷入沉思的眼神,他又把话咽了回去,脸色开始发青。
陆清弦不待他反应,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炼制二品‘破障丹’(辅助突破小瓶颈),主材之一为‘蚀心果’,其汁液带有强烈腐蚀性与心神扰乱之力。因此,丹道常识中,严禁使用‘赤铜’材质的炉鼎炼制此丹,因其极易与蚀心果汁液发生‘血铜反应’,生成剧毒‘腐心铜气’,污染丹液,前功尽弃。但师弟曾于某本炼丹心得谬误版的夹缝批注中看到,有前辈曾言‘赤铜非绝对不可用,若能以‘地心紫焰’预先煅烧炉鼎内壁九九八十一日,形成‘紫铜晶膜’,则可隔绝反应,反能借助赤铜的‘导煞’特性,提升成丹率半成’。不知此说,是谬误荒唐,还是确有其事?其原理又为何?”
“赤铜炼制破障丹?” “紫铜晶膜?” “导煞特性?” 台下弟子们听得云里雾里,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孙执事却猛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着陆清弦,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周通额头的汗珠已经汇成细流,沿着鬓角滑落。他……他完全不知道!什么赤铜、紫焰、晶膜、导煞……他连“破障丹”的完整丹方都记不全!
陆清弦似乎没看到周通的窘态,问出了第三个,也是最让他难堪的问题:
“第三个问题,关于阵法。基础的‘三才阵’,有‘天、地、人’三般正统变化,攻守兼备,众所周知。但师弟曾在一份几乎被虫蛀空的《上古阵法残篇拾遗》中看到,此阵在特定极其苛刻的条件下——需在‘子夜交替、阴阳紊乱、地气勃发’之时,于‘古战场遗址’或‘万人坑’等阴煞怨气凝聚之地布设,并以‘生灵魂魄之力’(非残害生灵,可取自某些特殊阴属性妖兽妖核或积年阴魂木)为引,有可能触发其第四种隐藏变化,名为‘鬼’变。一旦触发,阵法范围内阴气森森,鬼哭隐隐,能极大削弱陷入者阳气与神识,并产生强烈的精神恐惧与幻觉。请问周师兄,此记载是古人臆想,还是确有可能?若有可能,触发此‘鬼’变的具体灵力节点引导顺序与魂魄之力灌注法门,又当如何?”
“三才阵‘鬼’变?” “子夜阴阳?古战场?魂魄之力?” 这一次,连李执事都悚然动容,看向陆清弦的目光充满了震撼与探究。这问题已经触及了一些古老、偏门、甚至略带禁忌的阵法知识边缘!
周通彻底呆住了。他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冷僻,一个比一个刁钻,涉及的知识领域,他连边都没摸到!他甚至怀疑,这些是不是陆清弦为了羞辱他,当场胡编乱造出来的!
可是,看着陆清弦那平静而笃定的眼神,看着孙执事、李执事那震惊而沉思的表情,看着周围一些资深杂学弟子那恍然大悟、击节赞叹的模样……他知道,这些问题,恐怕是真的!而且,答案恐怕就掌握在对面这个怪物般的灰衣小子手中!
自己……就像一个挥舞着木剑的孩童,在一位深藏不露的宗师面前炫耀剑术,结果被对方随手拈来的几式闻所未闻、却又精妙绝伦的剑招,彻底击溃了信心,碾碎了所有的骄傲。
“我……我……” 周通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半晌,才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挫败与难堪:
“陆师弟……博闻强记,涉猎之广,见识之深……为兄……闻所未闻,佩服……佩服!”
他再也无颜面对周围那无数道目光,那目光中有惊讶,有嘲讽,有怜悯,更有对他内门弟子光环破碎的唏嘘。他猛地一拱手,动作僵硬无比,甚至不敢再看陆清弦一眼,低着头,如同丧家之犬,奋力挤出密密麻麻的人群,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片让他尊严扫地的空地,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背影仓皇狼狈,哪还有半分初来时内门弟子的倨傲与风采。
“哗——!!!”
周通离去,如同解开了某个开关,全场瞬间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哗然与喧嚣!
“赢了!又赢了!问答也赢了!”
“我的天!那些问题……我听都没听过!”
“血魄金纹芝?赤铜炼破障丹?三才阵鬼变?这都是什么啊?!”
“陆师兄……不,陆师叔到底看了多少书?!”
“内门周师兄……居然被问得哑口无言,狼狈而逃……”
“从今天起,陆师叔就是我外门杂学第一人!不,恐怕内门也没几个能比吧?”
“何止杂学,战力、炼丹、阵法、见识……这是全才啊!”
“怪物!真是个怪物!”
惊叹、崇拜、敬畏、狂热……种种情绪在人群中蔓延。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空地中央那个依旧平静站立的灰衣身影上,仿佛在仰望一座突然崛起的、不可逾越的知识高峰。陆清弦“杂学大家”、“博古通今”的名声,必将随着今日在场数千弟子的口耳相传,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整个青云门,甚至传入内门更深之处。
孙执事与李执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一丝感慨。他们走到陆清弦面前,孙执事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陆师侄之学识,老夫……叹服。” 李执事也点头道:“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陆师侄,好自为之。”
陆清弦对两位执事恭敬行礼:“二位执事过誉了。弟子不过平日喜好看些杂书,记性尚可,侥幸记得些冷僻知识罢了。当不得如此称赞。”
他态度依旧谦逊,但此刻在众人听来,这谦逊更显其深不可测。
应付完两位执事和周围一些激动上前想要请教或混个脸熟的弟子,陆清弦好不容易才脱身,返回洞府。
石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洞府内,油灯静静燃烧。
陆清弦脸上的平静缓缓收敛,眉头微蹙。今日看似大获全胜,风光无限,但他心中并无多少得意。
周通,不过是内门一个普通弟子,炼气八层,或许在惊雷峰有些地位,但绝非真正的高层。他的试探,或许只是个开始。
“内门的试探,不会只有一次。” 陆清弦低声自语,眼神深邃。
今日他展现出的“杂学”底蕴,固然能震慑一部分人,但也势必会引起更高层次、更精于此道者的兴趣,乃至……觊觎。那些问题虽然冷僻,但能问出,本身就意味着他掌握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古老知识传承。这对于某些人来说,诱惑力可能比他的战力更强。
“必须更快地提升实力,将知识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护道之力。” 陆清弦望向洞府角落那堆灵石和丹药,“炼气七层,要尽快突破。还有那‘内门大比’……”
他盘膝坐下,开始调息。脑海中,那浩瀚的知识库静静悬浮,那是他最大的倚仗,也是需要小心守护的秘密。
山雨欲来风满楼。外门小比的喧嚣刚刚平息,新的风波,似乎已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