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不战而退的消息,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在短短半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外门,甚至隐隐惊动了某些内门存在。如果说之前陆清弦的“诡异”胜利还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底层弟子的笑料,那么这次直接导致一名炼气五层、实力不弱的热门弟子因“兵器损毁”退赛,就实在太过离奇,甚至有些“邪性”了。质疑、猜忌、不安的情绪,开始在更广泛的范围内蔓延。
赵干脸色阴沉地离开四号擂台区域,他没有像其他弟子那样聚众议论,而是径直找到了今日负责丁组擂台及周边事务轮值的一名执事弟子。这名执事姓吴,炼气六层修为,与赵干同属惊雷峰,平日里有些点头之交。
“吴师兄,有劳。” 赵干将吴执事请到僻静处,递过一小袋约莫十块下品灵石,声音压得很低,“小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师兄。”
吴执事不动声色地掂了掂灵石袋,脸上露出和善笑容:“赵师弟客气,但说无妨。”
“是关于今日退赛的陈风,以及他断裂的佩剑。” 赵干开门见山,眼中寒光闪动,“陈风此人我也略知一二,行事向来稳妥,佩剑更是剑修第二生命,保养必不会差。一夜之间,主剑断裂,备用剑亦有裂痕,这……未免太过巧合。不知师兄可曾查看过那两柄剑?是否……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他问得很含蓄,但意思明确——怀疑有人对陈风的剑做了手脚,而且很可能与陆清弦有关。
吴执事闻言,笑容微敛,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道:“赵师弟所虑,不无道理。事发后,执事堂确有弟子前去查验,我也亲自看过。陈风的主剑,断裂处确在剑身中段,裂口整齐,但断口两侧金属光泽黯淡,隐有细微裂纹延伸,乃是典型的金属疲劳、旧伤累积爆发之相。此剑跟随陈风数年,经历大小比试、修炼不下百次,有此隐患,倒也说得通。”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那柄备用剑的裂痕,更是细微,藏于剑脊血槽内侧,若非事先知晓,极难发现。经炼器堂一位师兄初步判断,那裂痕恐怕存在时间不短,或许是在某次激烈碰撞或淬火不当时留下。这两处损伤,皆无外力强行破坏或药物侵蚀的痕迹,至少,以我等眼力,看不出人为作伪的迹象。”
赵干眉头紧锁:“也就是说……真的只是巧合?旧伤恰好此时爆发?”
吴执事点点头,又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从器物本身看,是如此。但两剑齐损,又恰在此时……确实巧合得有些过分。不过赵师弟,” 他看向赵干,意有所指,“宗门小比,规矩森严,尤其禁止使用阴毒手段暗算同门。若无确凿证据,妄加揣测,尤其是指向一名‘运气’似乎不错的杂役弟子,恐怕……反而不美。毕竟,他如今已入三十二强,多少也算引起了些注意。”
最后一句,带着淡淡的提醒。陆清弦如今已非无名小卒,再想随意拿捏,需顾忌影响。
赵干听懂了吴执事的言外之意,脸色更加难看。证据?哪里来的证据!一切都是“意外”,是“巧合”!可这该死的巧合,偏偏只发生在陆清弦的对手身上!他心中憋闷得几乎要爆炸,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对吴执事拱了拱手:“多谢吴师兄解惑。”
吴执事收起灵石,拍拍他肩膀,低声道:“赵师弟,我知你心高气傲,但有时,或许真是时运不济。明日三十二强重新抽签,或许他便不会再有这般‘好运’了。你的对手,是庚组的头名,实力不弱,还需专心备战才是。” 说罢,转身离去。
赵干独立原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时运不济?他绝不相信!这陆清弦,定是用了某种极其隐蔽、不为人知的手段!只是这手段太过高明,竟连执事弟子都看不出破绽!
“陆清弦……” 赵干望向杂役院方向,眼中杀意如冰,“不管你用了什么妖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土鸡瓦狗!下一轮,千万别让我碰上你!否则,定要你原形毕露,生不如死!”
高台之上,那位曾出言点评过陆清弦“运气不错”的儒雅长老,此刻也微微侧首,对身旁那位背负古剑的冷肃长老笑道:“周长老,四号擂台那杂役小子,又‘胜’了一场,且是不战而胜,已入三十二强了。你观此子如何?”
周长老面无表情,目光如剑,似乎穿透了下方的人海,落在了远处那个正在与同伴交谈的灰衣少年身上。他沉默片刻,缓缓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次是巧,两次是运,三次四次……便是蹊跷。此子气息平平,灵力驳杂(陆清弦伪装),步伐虽有章法但未脱基础。能连过数关,对手皆出‘意外’……要么,真有滔天气运加身;要么,便是身怀我等尚未察觉的诡秘之术,或是有高人暗中护持,干扰比试。”
他顿了顿,看向儒雅长老:“司徒长老,你精研卜算杂学,可能看出些什么?”
司徒长老,也就是那位儒雅老者,闻言捻须轻笑,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老夫方才以‘灵犀望气术’观之,此子周身气机混沌,隐有迷雾,看不真切。并无阴邪鬼祟之气缠绕,也无远超其修为的灵力或神识波动。至于高人护持……若真有能瞒过我等耳目、在宗门大比中连续数日做手脚的高人,那此子来头恐怕不小。不过,更可能的是……”
他卖了个关子,见周长老看来,才笑道:“更可能的是,此子本身便有些古怪的‘运道’,或是修炼了某种偏门奇术,能于不经意间引动对手自身隐患爆发。这类法门,上古有之,多已失传,且修炼条件苛刻。若真如此,倒也有趣。”
周长老冷哼道:“旁门左道,难成大器。三十二强之后,强手如林,任他运气再诡,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亦是无用。下一轮,自见分晓。” 话虽如此,他看向陆清弦的目光,却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人群中,马管事早已没了最初的幸灾乐祸。他挤在人群里,听着周围人对陆清弦“灾星”、“扫把”的议论,以及其闯入三十二强的消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心里那点等着看笑话的心思,早已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和嫉恨取代。
“三十二强……这狗东西,竟然进了三十二强?!” 马管事心中狂吼,脸色变幻不定。他可是清楚记得,当初是自己亲手将那几乎必死的雷鸣谷任务派给陆清弦的!本以为能借刀杀人,结果对方非但活着回来,还得了嘉奖,如今更是在小比中一路“诡异”晋级,名声大噪(虽然是恶名)!这简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难道……难道这小子真有什么古怪?还是说……他背后其实有人?” 一个令他更加不安的念头浮现。若陆清弦背后真有人,那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马管事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赵四更是面如土色,手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看向擂台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马管事,这陆三年……不,这陆清弦,太邪门了!咱们……咱们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
“闭嘴!” 马管事心烦意乱,低喝道,“没用的东西!进了三十二强又如何?下一轮,必让他现原形!到时候,看他怎么死!” 他嘴上说得凶狠,心中却已无多少底气,只能寄希望于接下来的强手,能“正常”地击败陆清弦。
与此同时,王大锤和苏小婉的征程,也在这一日画上了句号。
王大锤在丁组十六进八的比赛中,遭遇了一名“厚土峰”的炼气四层巅峰体修。对方修为比他高,炼体境界也更深,战斗经验丰富。王大锤拼尽全力,将《铁衣诀》催动到极限,硬抗了对方数十记重击,浑身多处青紫,口角溢血,最终仍因灵力不济、伤势过重,被对方一记“裂地掌”震下擂台,遗憾落败,止步于三十二强之外。但他顽强的斗志和惊人的抗击打能力,给许多观战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虽败犹荣。
苏小婉在争夺三十二强资格的比赛中,则遇到了一名“幻月峰”的炼气四层中期女弟子,擅长幻术和精神干扰。苏小婉的毒散药粉在对方飘忽的身法和幻术干扰下,效果大打折扣。她凭借灵活的身法和坚定的意志,与对方周旋良久,甚至一度以改良的强效麻痹粉短暂限制了对手行动,但终究修为差距明显,被对方抓住破绽,以一道精神冲击配合实体攻击击倒在地,无力再战。她也遗憾落败,但她的战术智慧和用毒天赋,同样获得了不少认可。
傍晚,夕阳如血。后山偏僻处,陆清弦、王大锤、苏小婉三人再次聚首。
王大锤**的上身缠满了绷带,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明亮,瓮声道:“陆师兄,俺没用,没能再进一步。” 语气中带着不甘。
苏小婉手臂也受了些轻伤,神色疲惫但平静:“陆师兄,我们尽力了。外门弟子,确实很强。”
陆清弦看着伤痕累累却斗志不减的二人,心中温暖,又有些沉重。他拍了拍王大锤未受伤的肩膀,又对苏小婉点点头,语气温和而坚定:“王师兄,小婉师妹,你们已做得极好。能闯入第三轮,证明你们的努力和实力。此番经历,见识了强手,知晓了不足,便是最大的收获。身上的伤,心中的不甘,都会成为你们日后更进一步的基石。不必妄自菲薄。”
他顿了顿,看着二人,认真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王大锤重重点头,眼中燃起火焰:“陆师兄,你一定要赢!替俺们争口气!”
苏小婉也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信任:“陆师兄,小心。”
送走王、苏二人回去疗伤休息,陆清弦独自返回洞府。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独立于洞府之外的山崖边。
夜幕降临,群星渐次浮现,在深邃的天穹上闪烁着冰冷的光。山风凛冽,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他的衣发。
远处,青云门各峰灯火阑珊,白日里震天的喧嚣已然散去,只余下无边寂静。但这寂静之下,却仿佛涌动着更深的暗流。
三十二强。
来自各组的真正精英,炼气五层比比皆是,炼气六层亦不罕见。像赵干那样的天才,恐怕不止一个。接下来的对手,不会再像之前那些炼气四层弟子一样,存在明显的、易于利用的破绽和旧患。想要再靠“制造意外”这种取巧的方式获胜,难度将呈几何级数上升。
而且,经过这几轮的“表演”,恐怕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和猜疑。司徒长老那饶有兴致的目光,赵干几乎不加掩饰的杀意,马管事等人惊疑不定的窥探……都像是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三十二强……”
陆清弦仰望星空,低声自语。夜风将他平静的话语吹散在空气中。
“接下来,恐怕没那么多‘意外’可用了。”
他微微握拳,感受着体内炼气六层奔涌的、远比表现出的“炼气三层”雄浑浩瀚得多的灵力,以及掌心那缕与青木雷纹杖隐隐呼应的温热“火种”。
伪装,或许该稍微卸下一些了。
一直以“运气”和“取巧”示人,固然能降低警惕,迷惑对手,但到了这个阶段,若还想走得更远,甚至达成心中那个更高的目标,就必须展现出足以匹配名次的、真正的实力。
当然,这“实力”展现的时机、方式和程度,仍需精心计算。
“真正的挑战,” 他收回目光,眼神在星空下熠熠生辉,沉静中透着锐利的锋芒。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