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破晓,林家小院便已人影幢幢。周老板的马车准时停在了院门外,是一辆宽敞结实、带篷的青帷马车,拉车的两匹马皮毛油亮,精神抖擞,比村里常见的牛车不知气派多少。
王氏拉着婉娘的手,千叮万嘱,从“早晚添衣”到“莫要轻易信人”,恨不能将所有的牵挂都塞进行李。林老根则用力拍了拍林大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蓉儿抱着婉娘的腿,眼泪汪汪:“姐姐早点回来……”芝兰将准备好的干粮和一小罐自家腌的酱菜塞进林大山背着的包袱里,低声道:“路上照顾好妹妹,也顾好自己。”
周老板见状,笑呵呵地宽慰道:“林老哥,林嫂子,你们尽管放心!府城那边我都安排妥当了。我在城西有处小院,常年空着几间厢房,干净清静,已让人打扫好了,就给大山兄弟和婉娘姑娘落脚。一日三餐,或是院里自做,或是隔壁饭馆叫些可口饭菜,都记在我账上。定不叫两个孩子受半点委屈!”
这番话,确实让林老根和王氏安心不少。终于,在晨曦微露中,马车辚辚启程,载着兄妹俩的憧憬与家人的牵挂,驶向了通往府城的官道。
马车一路颠簸,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田野村庄,逐渐变为更开阔的平原、偶尔掠过的繁华集镇。婉娘透过车窗缝隙向外张望,那远比镇上宽阔平整的官道、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远处隐约可见的巍峨城墙,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与悸动。林大山则挺直腰板坐在车辕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履行着他护卫的职责。周老板坐在车内,时不时与婉娘聊些府城的风物人情,气氛倒也融洽。
紧赶慢赶,在日头偏西时,马车终于驶入了府城高大的城门。刹那间,喧嚣的人声、各色店铺招幌、鳞次栉比的屋宇、空气中混合着的食物、香料、牲畜等复杂气息扑面而来,让一直生活在乡间的婉娘和林大山都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马车在略显拥挤的街道上穿行了一阵,拐入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停在了一处青砖灰瓦的小院前。院子不大,但整洁利落,正符合周老板所说。
安置好行李,周老板道:“一路辛苦,你们先歇息片刻,洗漱一下。待会儿我带你们去旁边的‘刘记饭馆’用晚饭,那家的家常菜做得不错。”
婉娘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着迫不及待的光芒:“周老板,我不累。若您方便,能否现在便带我去染坊看看?我想先熟悉一下环境。” 她心中那团关于技艺探究的火,早已烧得旺旺的,一刻也不想耽搁。
周老板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林姑娘如此勤勉,甚好!那咱们这就去。”
“我也去。”林大山立刻站起身,他记得自己的职责。
于是,三人稍作整理,便又出了门。染坊位于城东,靠近一条水流充沛的河道,便于取水和排污。还未走近,便已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复杂气味——草木灰的碱味、某种矿石的金属腥气、还有隐隐的、并不算愉悦的发酵酸味。
走近看,这“锦绣染坊”规模颇大,临街是门面,后面是连绵的工坊和宽敞的晾晒场。此刻虽已近傍晚,坊内依然人影忙碌。周老板与门口伙计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婉娘和林大山径直走了进去。
甫一踏入工坊区域,巨大的声响和蒸腾的热气便包围了他们。数十口大小不一的染缸整齐排列,有的冒着热气,有的静置沉淀。工人们或赤膊,或穿着粗布短褂,在染缸间穿梭,用长长的木棍搅拌,或将沉重的布匹浸入、拎出。晾晒场上,高高的竹架上,垂挂着无数刚刚染好、颜色深浅不一的布匹,如同巨大的彩色帷幕,在夕阳余晖下随风微微晃动。
婉娘凝神细看,心中快速做着比较。这里的染缸比她在家用的不知大了多少倍,搅拌工具也更专业,显然是为批量生产设计的。周老板引着她,一边走一边介绍:“这边主要是染蓝,用的是蓼蓝发酵的靛泥,那边是染红,多用苏木或茜草,那边是染黄,多用栀子或黄檗……”
婉娘仔细观察着那些正在染色或已染好的布匹。颜色确实比她在家能染出的要均匀、厚重许多,尤其是靛蓝色,层层叠染,色泽沉静深邃,显示出高超的工艺水平。然而,看了一圈下来,她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颜色种类相对有限。 目之所及,主色依然是蓝、红、黄、褐这几种基础色,以及由它们简单混合出的间色,如绿(蓝 黄)、紫(红 蓝),但色调都偏于传统和沉稳,缺乏她所追求的、那种来自不同季节草木的、灵动多变的微妙色彩。像她曾尝试过的“秋香色”、“霞光橙”,或是蜡染想要搭配的独特底色,在这里似乎未见踪影。
技艺依赖固定配方与原料。 工人们按部就班地操作,添加多少染料、多少媒染剂、浸泡多久,似乎都有固定程式。染缸旁堆放的染料,也多是已经炮制好的块状或粉末状物,如成包的靛泥、切片的苏木、磨好的黄檗粉等,鲜见新鲜草木原料的直接应用。这意味着染色受制于这些加工后的原料供应和固定配方,缺乏即兴创造和根据新鲜原料特性进行调整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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