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孙师傅像往常一样,顶着寒风赶到好邻居超市的中心仓准备装货。远远地,他就觉得不对劲。平时这个点,仓库门口应该只有他们这几辆熟悉的配送车在排队,今天却停着几辆崭新的、印着快收驿站统一标识的厢式货车。仓库管理员老刘正拿着单据,跟对方司机核对什么。
孙师傅心里一沉,快步走过去:“老刘,这什么情况?我们的货呢?”
老刘抬头看见孙师傅,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支吾着说:“孙师傅……那个,上面刚下的通知,从今天起,‘好邻居’全市的门店日配业务,统一由快收驿站接手了。他们系统直接对接,统仓统配。你们……你们的合同,提前终止了。”
孙师傅脑子“嗡”的一声,血往头上涌,一把抢过老刘手里的单据。只见上面清晰地列着原本该由他配送的门店和货物清单,收货方却变成了快收驿站。“凭什么?!我们合同没到期!”孙师傅低吼,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孙师傅,你别冲我喊啊!”老刘无奈地摊手,“这是总部的决定,说是战略合作,优化供应链!违约金会按合同赔给你们,但货以后真不能给你们装了。”
孙师傅僵在原地,看着那几辆快收驿站的车熟练地倒车、装货,穿着统一制服的司机们动作麻利,彼此间还有说有笑。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这份超市配送的合同,是驿站目前最稳定、利润也最可观的生命线,现在,被人连根拔起。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驿站时,我和钱阿姨刚开门。看到他空车回来,脸色灰败,我心里咯噔一下。听完孙师傅哆嗦着说完经过,驿站里一片死寂。钱阿姨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我机械地接起来,是超市采购部一个陌生冷硬的声音,正式通知合同终止,违约金会走财务流程,然后不等我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打击接踵而至。不到一小时,之前开荒保洁的那个工头也打来电话,语气充满了歉意和无奈:“陈老板,对不住!二期工程的尾款,开发商那边换了个采购总监,要求所有外包服务重新招标,‘快收驿站’也报了名,他们价格压得太低,我尽力周旋了,但估计……悬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凉。两**端业务,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精准“斩首”。这绝不是巧合,是快收驿站策划已久、系统性的清场行动。他们不仅要抢市场,还要从根本上摧毁我们的收入来源。
驿站的生存根基,被动摇了。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急剧恶化。快递业务也未能幸免。老张来派件时,带来的包裹数量锐减,而且多是些地址不详、难以派送的“垃圾件”。他偷偷告诉我,“快收驿站”和快递总公司达成了数据合作,他们的系统能直接干预派单流程,好送的、地址清晰的件优先派给它们,留给我们的,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硬骨头。驿站的快递寄存收入一落千丈。
更令人窒息的是市场挤压。“快收驿站”的促销海报铺天盖地,价格低到令人发指。原本通过口碑积累的一些清洗、维修老客户,在绝对的价格优势面前,纷纷转向。咨询电话几乎绝迹,驿站冷清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记账本上的赤字像滚雪球一样扩大。失去了超市配送和工地保洁这两大支柱,快递收入萎缩,c端业务停滞,每个月的固定支出,贷款月供、房租、工资、母亲的药费却一分不能少。资金链发出了刺耳的断裂声。
一天晚上,我对着电脑屏幕上触目惊心的现金流预测,手脚冰凉。下个月,有一笔五万元的网贷就要到期,这是之前为了盘下驿站和应对母亲手术费借的“阎王债”。以现在的收入,根本不可能还上。逾期意味着巨额罚息、征信黑名单和无休止的暴力催收。
必须弄到钱,至少是这笔救命钱。
我硬着头皮,约了赵经理见面,希望能争取一点总部的支持,或者至少,允许提前支取部分未来的业务分成。
赵经理在电话里听完我的窘境,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陈默,你的情况我理解。但总部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试点驿站,盈损自负。数据不好看,说什么都白搭。提前支取分成?系统没这流程。至于资金支持,更不可能。现在大环境不好,公司也在收缩成本。”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听我一句,如果实在撑不下去,早做打算。快收驿站那边,听说还在招人,以你和孙师傅的能力,过去拿份稳定收入,未必是坏事。”
投降?被收编?。难道我们这大半年来的挣扎、坚持,最后就要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收场?
回到驿站,孙师傅、钱阿姨、赵阿姨都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惶恐。我摇了摇头,把赵经理的话简单说了。孙师傅一拳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抱着头蹲了下去。钱阿姨和赵阿姨默默转过身,擦了下眼角。
难道真的没有路了吗?
我看着窗外快收驿站刺眼的霓虹招牌,又看了看眼前这三个跟着我吃苦受累的人,一股强烈的不甘从心底涌起。不能就这么认输!就算要死,也得站着死!
“还有一个办法。”我嘶哑着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驿站里格外清晰。
三个人同时抬起头看我。
“借钱。”我吐出两个字,“借高息贷。先把眼前的窟窿堵上。”
孙师傅猛地站起来:“不行!那玩意是饮鸩止渴!沾上就甩不掉了!”
“我知道!”我打断他,眼睛布满血丝,“但现在是渴死,还是饮鸩止渴,多活一会儿?多活一会儿,就多一分机会!只要驿站还在,招牌没倒,就还有翻盘的希望!要是现在被债务压垮,被催收逼死,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拿出手机,翻找着那个曾经存下、却从未拨出的、标注着“急用钱”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我知道,按下这个键,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屏幕的瞬间,我的手机突然先响了起来。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接起电话:“喂?”
“请问是锦秀驿站的陈默陈老板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苍老但很沉稳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我姓周,住锦秀花园12号楼。我老伴前阵子心脏病突发,多亏你们驿站的孙师傅晚上帮忙送医院,还垫了钱。一直想谢谢你们。”老人的语气很诚恳。
我想起来了,是大概半个月前的事。那天晚上孙师傅送一个急性肠胃炎的住户去医院,顺手帮了同车一位突发心脏病的周大爷。当时情况紧急,孙师傅还垫付了点钱,后来周大爷家人来还,我们还推辞了好一会儿。
“周大爷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应该的。”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陈老板,我听小区里几个老伙计说,你们驿站最近……是不是遇到点难处了?”周大爷话锋一转。
我心里一紧,社区里没有秘密。我含糊道:“还好,做生意嘛,总有点起伏。”
“陈老板,你别瞒我。我退休前在区工商联干过,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周大爷的声音压低了些,“是这样,我有个老同事的儿子,开了家家政公司,规模不大,但业务还算稳定。他最近想拓展社区这块的业务,特别是针对老年人的应急服务这一块,一直找不到靠谱的合作方。我觉得你们挺合适,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接触一下?也许能帮你们渡过眼前的难关。”
我握着手机,愣住了。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绝境之中,竟然从社区里伸出了一根意想不到的橄榄枝。
是机会?还是又一个陷阱?
我看着眼前在绝望中挣扎的伙伴,又想起下个月那笔如同山岳般压来的债务,深吸了一口气。
“周大爷,谢谢您惦记。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见面详细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