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雪抱着哆啦A梦,穿过老旧的宿舍走廊,去了餐厅。
她这次是去撞大运,因为看太阳升起的高度,她就知道,已过了吃早饭的时间。就怕饭吃不到,还得挨骂,可肚子发出来的抗议,让她又不得不去。
她心里揣着几分忐忑的怕意,尤其今天周三,又是那个男见男怕,女见女吓得周老虎,周妈值班。
安雪两只手环抱着哆啦A梦,脚步放轻,蹑手蹑脚,踮起脚尖,用脚跟轻轻着地,尽量让脚下的雪,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就如同猫一样,高抬腿,轻落脚。一小步,一小步的向餐厅走去。远远看去,这丫头的动作就像在演皮影戏,而且是雪地上栩栩如生的真人秀。
这样的安雪,把刚穿过宿舍走廊,来送二十袋新米的浩夜逗乐了。这丫头这动作神态,太可爱了,这是在自娱自乐吗?可仔细想了一下,立刻了然,这是要去餐厅偷饭吃,来迟了。
浩夜站在走廊的门口,对着安雪那纤小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咧开嘴笑了:“原来竟是这么个有趣的丫头。”
安雪这自觉悄无声息的猫步,已挪移到餐厅门口。左手抱紧哆啦A梦,右手准备推门。看着胜利在望,难免心中窃喜。
伸出的右手都高兴地颤抖,可惜,还没挨上门,自己的两声喷嚏,清脆而响亮,不合时宜的打了出来。她赶紧缩回手,捂着嘴,连忙蹲下。
这动作麻利地一气呵成,就像受过专业训练一样。
浩夜看到这儿,不免有点心酸加心疼,这是被别人打骂习惯的动作么?他想冲上去,一把把安雪抱到怀里,就像去年救她的时候一样,不让她遭受半点欺辱。
浩夜正在思考着,要不要过去。恰在此时,对面餐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周妈妈:“胆子很大么?起来迟了还敢来餐厅,是不是这段时间皮子紧了,需要松松。”
安雪,没有反抗,而是:“谢谢周妈教诲,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周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想得美,还想有下次,做梦!”安雪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
周妈说完,两只粗壮的肉手从天而降,在安雪两个小肩膀上一左一右一抓,安雪两只小脚,立马离地腾空,双手死死地抱着哆啦A梦,就这样被周妈拎小鸡一样拎进了餐厅。扑通一下,扔在地上,周妈又随手关上了门。
这里发生的一切,一点不落的映进浩夜的眼睛里,他很想立刻冲进对面餐厅,把小安雪拉回来,但又考虑再三,他隐下了这一刻的冲动。
此时的安雪,从地上站起来,小脸已经煞白,但她不卑不亢地笔直立在那,双手紧抱着哆啦A梦,一声不吭。
见到这样倔强的又有点“盛气凌人”安雪,周妈眼里竟闪现出一种敬畏,莫名地从心底里打了个寒战。
这么多年了,这里面进进出出,各种各样的孩子她见得多了,哪一个不对她的威压惧怕三分,而今天她怎么有种,被这小姑娘震慑住的感觉。
她用力甩了甩头,又连连挤弄了几下眼睑,仔细认真地盯着安雪看了半天,自然自语:“没有什么呀,我眼睛花了吗?不就是个小屁孩吗”
也不知道是这周妈脑回路短路了,还是脑袋被门挤了。竟然对安雪笑着:“来,坐这张桌子上,周妈给你端饭去。”
此话一出,让安雪彻底蒙圈,竟有点受宠若惊,这是什么情况。小心思飞快运转,脱口而出:“什么意思,不惩罚我了,还有饭吃,怎么可能。太阳西升东落了吗?木有吧!”
同妈听了,竟然是什么也没说,把饭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还有一个咸鸭蛋”。这,这也有点太丰盛了吧,安雪想。
周妈,满脸堆笑:“孩子,吃吧,吃吧!正长身体呢?周妈口中省下点,留给你的。”
安雪听了,一怔。立马一身鸡皮疙瘩。打量了一眼,坐在对面长条板凳上的周妈,看是在笑,那一脸横肉笑起来有点渗人。
安雪饿了,肚子委屈,咕咕咕直叫,管不了她是虚情还是假意了,在这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一边对着周妈道谢,一边把哆啦A梦放在餐桌一角上,手中的咸鸭蛋已经开始剥皮了。
待到周妈抬头,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半颗咸鸭蛋已被安雪吞进腹中了,周妈的看了,眼睛抽了抽,没在言语。
安雪吃饭的速度超快,这就是在这儿练就的基本功。
约摸有两三分钟,蛋饭皆光。安雪打着饱嗝对周妈说了声“谢谢,”抱起桌子上的哆啦A梦转身就跑出了餐厅。她是担心周妈反应过来,找她秋后算账。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周妈并没有追出来。身后的周妈被安雪这一顿神操作,雷得外焦里嫩,张开的嘴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安雪往回走时,整张小脸红扑扑的,一看就是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浩夜半身隐在门后,放下刚才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这小安雪可真够粗心大意的,从身边经过愣是没看到他。
可她口里讲出来的话,却把浩夜着实吓了一跳:“这儿,这儿怎么会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还抽动着鼻翼嗅了几下。
待安雪回了宿舍,浩夜才从门后出来,去了餐厅。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刻的周妈,屁股还没有离开木凳,望着面前的空碗和桌子上的鸭蛋皮发呆,在那儿自问:“这是怎么吃进去的。”
浩夜的进入把呆愣愣出神的周妈吓了一跳,随口而出:“你谁啊你”。
浩夜见到周妈这过度反应,有点好笑,也没在意,十分有礼貌地回答:“浩夜,给福利院捐赠大米和棉衣之人,和您早间联系过。”
周妈一听是捐赠,立马眉开眼笑:“噢,想起来了,院长也在,她说过,以为下大雪,您不会来了。”
浩夜听了,皱了皱眉。他是个时间控好吗。又看了一眼满脸肥肉,笑意涔涔的周妈说:“请您带路,去院长办公室吧”。
周妈笑着应允:“好”。就摇着肥嘟嘟的身体走在前面,她双脚踏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是沉闷的有力的咔吱咔吱声。
带着浩夜穿过宿舍的长廊,又从对面的另一扇门出去,但见六间一体的平房,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白色墙皮已经脱落很多,显得斑斑驳驳。
周妈把浩夜带到第三间房门前,敲了敲门:“院长,捐棉衣和大米的人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向里面打开,一个满头灰发,四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门口:“浩先生,请,您快请”。
浩夜应声而入,院长也没关门,示意周妈也进来。周妈顺从的跟进来。
浩夜一身西装,蓝宝石色系长款毛绒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灰黑色斑纹的长围巾,垂在胸前,显得既文雅又绅士。简直就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男。
院长:“浩先生,您请坐,并示意周妈去泡茶。”
浩夜:“我刚刚喝过,不打麻烦了。我们开门见山吧,我是以私人名义捐赠一些孩子们必需的物品。可以不记名,不记物品,不记价值。”
院长,有点不理解地看着浩夜:“许多企业为做宣传才来捐赠的,也包括有些个人捐赠行为。大多数企业都会举办个仪式,请记者发文,个人也会有,比如有点名气的明星。”
浩夜笑:“这些与我无关,我只是捐赠个人的一点爱心。但我有个要求,让所有的孩子去读书,这样,他们将来步入社会才更有意义。读书明理知天下,不能让精神世界贫穷了。”
院长:“我第一次听到来捐款的人提出来这样要求的,目前为止你是第一个。”
浩夜笑:“是这儿信息闭塞,也因贫所致。但要改变,不能陷在这种老式样子管理中,而一成不变。
院长:“我也想过,只是太难了,孩子的年龄参差不齐,又是从大山里救出的多。有很多还没进过校门,在家时打猪喂鸡的,入校都怕没人要”。
浩夜:“有上过学的,喜欢上的,接着上。实在不喜欢上的,可自由选择,也可以让他们选择技术类事做,将来有口饭吃,能自食其力。”
院长听了直点头:“有四个男孩子大了,年满十四岁,做学徒工可以,不挣钱,学技术。”
浩夜:“这个值得推荐,学习两年,他们有机会鉴定雇佣合同,就能养活自己,面向社会。”
院长点点头:“既然你提到这儿了,我们可以开个现场会,看看这三十九个孩子的意愿,再决定”。
浩夜:“好!我也参加,你就叫我夜老师吧”。
其实院长只知道浩夜的姓名,其他一概不知,这一年来,他都是匿名捐赠,已经第三次了。
每次困难到揭不开锅时,她就打一个固定电话,0,一拨就通,一通问题就能很快解决。这大半年来,形成了一种默契。
院长:“我在这儿工作二十多年了,解决孩子的生存问题,基本上都是学技术,然后推向社会。
县福利院,太小又太偏僻。最近的小学离这都有十二公里。路途往返就是问题,只能选住校。”
浩夜:“住校的条件是什么?”
院长:“自备行李床板,交一部分学杂费,政府有一些倾斜政策。可这么多人不是小数目。”
办公室的气氛有几分沉寂,周妈沏的散叶红茶也有些凉了。
浩夜:“大家一起想办法,您这边联系孩子们的入学事宜,现已临近春节,马上就放寒假了。争取春节后春季开学,让喜欢上学的孩子有学上,我们随时电话联系。”
院长的脸上如沐春风,笑意盈盈。与年龄不符的苍老立马年轻了好几岁。
三个人一起离开办公室,走进宿舍,敲着各个房间的门,通知他们去餐厅。
大雪天里有点冷,宿舍也不供暖,都是硬扛。许多孩子选择了钻被窝。
这突然被叫去餐厅,一个个都装睡着了,没有一个人肯动。
院长,浩夜,周妈三人在餐厅里等了一大会,愣是没见一个人出来。
院长苦笑:“天气恶劣,都怕冷,怕钻被窝了。周妈,发挥你的专长,叫孩子们过来。”
周妈得令,走出餐厅的门,双腿叉开,双手拢住口,冲宿舍方向大喊道:“大家听好了,议事厅开会,不来者罚一天不吃不喝。”
这周妈,声惊八方,音传四海。还窝在被窝里不想动的,想着要不要动的,都一磆碌爬起来,下地穿鞋,打开房门就往餐厅跑。
霎那间,宿舍走廊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脑袋,另外的崔妈,刘妈也紧跟其后地过来了。
小安雪个子不高,坠在人群后面,显得有点孤单。这是浩夜眼里的第一反应。
昨天晚上八点半时,他和院长过来查房,一个房间五个孩子,都在床上熟睡,唯独不见小安雪。
院长有点心急:“转头就要出门去找,被浩夜拉了一下,抬手指向窗户。那儿,一个娇小的身影趴在窗台上,身上裹着淡黄色的窗帘睡着了。
浩夜轻轻走过去,慢慢地松开窗帘,把她娇小的身体轻轻抱起来,放回床上,内心却五味杂陈,又为她轻轻地盖好被子,退出了宿舍。
凡事凑巧,他上一次给捐赠秋装时,她就穿着一身弥彩,像个小战士一样英姿飒爽,秋月下耀目生辉。光着脚,也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月光轻浅地萦绕在她那一头如墨的秀发上,散着柔和的光。她就像个睡着了的精灵,只可惜,莫名的散发着一分天生的孤独感。
浩夜站在餐厅门口,向拥挤而来的人群看了一眼,一群孩子当中,她的表现有点不一样,一个人孤单的落在人群之尾。
他心中一痛,可她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冷傲孤独,让他的心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人生三十载,何尝不孤独。
周妈的武力值很奏效,全体都有,一个不落,全部到场,餐厅就是会议厅,也算是个“多功能厅”了。
院长:“马上要过年了,你们中间,除了十个原先在这长大的孩子,剩下二十九个都是大地震后来的。你们之中,最大的十四岁,小的也七岁了。今天我提供三个选项,上学,学技术,目前什么也不想干的。你们自己选。”
孩子们听了,立刻开始你看我,我看你,看着谁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院长:“也不急,认真思考一下,再做决定。我这儿就站“目前什么也不想干的”。崔妈那站“想通过自己双手学技术的”。叶老师那儿站“选择上学的。”
院长的话刚说完不到三分钟,选择也完成了。安雪第一个跑过来,站在浩夜身前。后面二十个女生九个男生,也站在浩夜面前。四个男生选择站在周妈那儿,五个孩子站到了院长面前。
院长面前的五个孩子,有点特殊,他们之中有两个男孩是脑瘫,这是被家庭遗弃的孩子。另外三个田,一男一女各失去了一只手臂,另一个女孩缺了一条腿。很明显是那场地震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