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议事厅里,几个人都坐了下来,老寨主李东生让孙女李玉琴去泡了一壶苗药茶,给大家斟上后问:“你们几位是来了解关于翠屏村救援的事,我知道的也仅仅是这个寨子中几个人去参与救援的情况?他们说的并不是太详细,只说翠屏村被洪水推平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浩夜问道:“能把当时救援的几个人召集过来吗?让我们在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可以吗?”
李庆东:“当然可以了,我这就派人给你叫去。琴琴,你去把你祥叔和年叔叫过来,他们俩是去过翠屏村的人。”
李玉琴听了撒丫子就往外跑,速度飞快。浩夜却对李庆东说道:“两个人离这远吗?如果远了,可以开车去接过来。”
李庆东说道:“很近的,就在这周边住着呢?”
浩夜却心里想着:“只要不是跟自己一起去的那几个人就好,要不然他这瞒来瞒去的,就要被安雪识破了。那样的话,安雪做梦的谎言也要成了现实,这小丫头能接受得了吗?”浩夜人坐在藤椅上,心里却担心着。
一会儿李玉琴回来了,后面跟着两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两个人身材高大威猛,上身着对襟黑色小袄,下身穿长腿阔裤,脚上还有些泥土,看上去像刚在地里劳作的样子。
李玉琴走到议事厅中央,对他的爷爷李庆东说道:“爷爷,祥叔和年叔叫过来了。”
李庆东应了声好,然后又冲着李玉琴身后的两个人说道:“祥子,年子,你俩先坐下,这几位客人有点事要询问你俩一下,你把你们两个去年去翠屏村救援的过程,把知道的看见的说的具体一点就行了。”
两个男人坐下后听了李庆东的话,叫祥子的人首先开口道:“我们是听了乡里发来的消息后,才组织了二十几个人一起出门去的,我们去的时候,一路上都有村民向翠屏村的方向那走了。”
浩夜问道:“你们是几点钟从李家寨走的?”
叫祥子的人回答道:“下午三点多,我们正召集人的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手扶拖拉机拉着人过去了,看样子也是去救援的。
听到这里,浩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想:“看起来我们那一车人是第一个到达翠屏村的。他们只是道听途说了。这对小安雪是没什么影响的。”浩夜心里庆幸的想着。
果然又听到叫年子的人补充道:“其实我们到翠屏村的时候,那儿早已经发生了泥石流,连个人影也没有了。但是下面不远的村子,有人的哭声和呼喊声,我们的车就直接向下边的村子去了。那叫依鲁寨的村大半个村子也被泥石流给淹没了,过去的时候,人们正在紧急救援中。我们这育才人也参与了这一次救援,在那里的房子倒塌的很多,埋没在泥石流下边的人也就不管了,都在看房子里的人,还在不在?”
祥子又接着说道:“那个村寨里救了一些小娃娃,还有一些大人,但是受伤情况有些很严重,有的娃娃腿都彻底砸坏了,还有的胳膊砸折的?情况很凄惨,当时救上来的人就被转院到镇上,然后又按伤势轻重分流出去了。”
“听说有的送去了县城,有的送去了地区,还有的直接送到了省城。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安雪听这两个人说了这么半天,没有一句关于翠屏村救援,关于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话,她不由得问道:“两位叔叔好,我能向你们两个打听一下,关于翠屏村安康家的事情吗?”
那个叫祥子的人对安雪瞅了瞅,叹了口气,说道:“安校长一家人很可怜,都被那场他震与泥死流吞没了,他们什么也没剩下。就在在下边村寨救援的时候,好像听说有人救了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好像就是从安校长家中救出来的,应该是他的女儿。”
安雪听到这里又莫名的哭泣开了,她边哭边问道:“您知道那个救援小女孩的人长什么样子吗?您听说的细致吗?”
叫祥子的人看了看安雪,又说道:“不知道是以讹传讹,还是说的真话,有一个人说那个小女孩被救出来时是没有气息的。一个大男人对她又拍又打又喊又叫又给他包扎的,然后给了她喝了矿泉水就抱起他像疯子一样往镇上的路冲了过去。”
安雪又追问道:“那些人说的还会具体一点吗?”
叫年的人又补充道:“我们与首先到翠屏村的人见过面,其中有一个人说,那个高大个的男人就是个大傻子,他从废墟里救出那个小女孩后,就像发了疯一样,抱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跑。那天也巧的很,他们的车子陷进了泥里,还是后面来的车子给拉出来的,可那个大男人就抱着小女孩一路狂奔了。”
祥子又说道:“的确如此,听那个人描述说,那个傻大个好像跟那个小女孩有关系一样,他当时跑步的姿态是疯狂的,目的简单就是为了救活那个小丫头。可他们明明看见,那个小女孩的头都是偏的软的,抬不起来了。他们当时就让那个大个子把女孩放下来,不要施救了,救一个死去的人,有什么用,可那个大个子男子就是不听。”
安雪终归是泪流满面了,唏嘘的说道:“影子哥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
安雪的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这样目光交聚,让安雪感到实在有种压力感。她连忙摆手说道:“我是想念我的亲人了,没关系的,你们继续说吧!”
两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却不再说话了,而是定定的看着安雪,过了好一会,那个叫祥子的人说道:“这丫头的面相让我联想到一个人,你认识安康安校长吗?你们两个的眼角,眉梢和脸型都十分相像,你不会就是他的女儿安雪吧?”
安雪听了此话,被吓得一惊,自己都变化成这样子了,还有人认得出来。她不由得问道:“您认识安康艾校长。”
叫祥子的人回答道:“认识啊,认识啊,我的三个孩子在清水镇一小上学,安校长把学费都减免了,他可是个好人,又是多才多艺的能人,怎么有理由不认识啊?”
叫祥子的男人短短的一段话,把浩夜心中对安康的怀念又增加了一分:“多好的小师叔啊,老天真是不公平,就没给留下一个机会可以见一面,真是人生无处不遗憾。”
浩夜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隐隐的抽痛了几下,此刻的秦育良已经泪流满面了。
叫年子的男人又说道:“你们都不知道,我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对孩子的教育更是简单粗暴。因为那次安校长看到了孩子脸上的手指印,专门骑着自行车,从一小找到了我的家里,和我谈了半天的心。我才明白,让孩子读书该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这不仅能改变他们的人生,更能改变我们家庭的生活。我固然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叫年子的男人讲到这儿叹了口气道:“多么好的一个人呢?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没了,他就像长在了孩子和家长的心里一样,一家孩子背着书包放学回来,我就会想起他的音容笑貌,那一下午的时光。”
安雪听了这些止不住的轻泣着:“浩夜哥哥,现在还早,我想去翠屏村看一下他们。即便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我也想回去看一看。”
浩夜抬起头,看着秦玉良和洪胜舅舅,三个人的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后,浩夜说:“好,我们现在就走,我也好想见见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那一定是一处美丽,安心,温暖,阳光的地方。”
浩夜说完,便站起身,与秦育良洪胜舅舅一起和李家寨的人告别,然后坐上车,向翠屏村的方向出发。
安雪虽然还在淡淡的哭泣着,但感觉得到,她现在的心情是平稳的,没有了初始时的激动,仿佛有点接受这个现实了。
车子又陆陆续续经过了几个村庄,但是没有再停留,一直开到了进入翠屏村的西山脚下,那块高坡上停了下来,几个人都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这是看翠屏村的好地方,原先的翠屏村,只要走到这儿,就可以尽收眼底了。这离村子的里大约还有一公里的距离。过去每每走到这儿,安雪总会大呼小叫的喊到:“奶奶,雪儿回来了,奶奶雪儿,又来看你了,奶奶,你在家吗?”
其实这些都是安故意做出来的。因为奶奶是跟她只分开了一年多一点的的时间。
今又站在原地,却是物是人非,这里不只是奶奶,连爸爸妈妈整个村子都没有了,泥石流经过的地方,现在是改了道的河水,清亮亮的在那里向下游淌去,这儿已经没了翠屏村存在过的影子。只有远处那个稍微高一点的土台上,还隐隐约约有个房子的模样,看上去只是一堆沙石了。
秦育良口中发出了一声哀叹:“小师弟,你曾经说,人应该是随遇而安的生物,不要过于强求。那时候经过泥石流淹没的翠屏村,已经什么也看不到。我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通向村里路,我只能远远望着那房子的方向,那已经是你们离开一周了。”
秦育良一边说着,一边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当时正在工位上,是不能离岗的,因为当时的病人太多,好几天我都是一个人在为他们做手术,然后观察,厉害的便转院了。”
浩夜看着眼前的翠屏村,盯着那栋房子的方向,久久的不说一句话,因为现在的他也不能说任何的话,他不能告诉哭泣不止的安雪,他曾经来过,还曾经救过了她。
洪胜舅舅:“翠屏春是个好地方,可是我没有来过,也没有见过你们,但是你们的事迹,已经令我仰慕与振聋发聩了,感谢上苍,我与你们的女儿小雪很有缘,我现在可是他的亲舅爷爷呀,你们放心吧,有我老洪在的一天,我就会照顾小雪儿一天,绝不食言。他是个娇小可爱的小姑娘,更是我们一家人的开心果,我们三个大男人都时时刻刻的爱着她,所以你们就放心的离开吧,有朝一日,我们天堂相见。”
洪胜舅舅说完这些话,还双手合十的在一起,默默的祈祷着。
安雪的眼睛也许哭的太多了,已经肿的像两只小豆包,又红又圆的,令人心疼。此刻的他也学着洪胜舅舅的样子,抽抽搭搭的边哭边说着:“爸爸妈妈,奶奶你们好,姑姑好,我来看你们了,但是什么也没看到,家里的房子还有一点点影子,但是他都被淹没了,我想你们还静静的躺在那里,与房子永远的在一起了。那里是家,永远的家,也是我梦里怀念的地方,我知道我每次做梦都是回了家的,所以我不再害怕了。因为一回到家我就见到你们了,你们一直在那等我着,对吗?”
“还有一个说法,那是叶老师,浩夜哥哥,告诉我的。你们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想要去是需要时间的,等到时间到了,大家都会打开那道门去相见的,你们是不是还在那里包着饺子?下次相见一定会给我吃了吧?我好想好想大家在一起包饺子的时刻。”
安雪的小嘴巴讲到这里,又开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这感觉让人心里难受,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三个大男人看着安雪,互视了一眼,那眼神中便是,让她好好的哭一场吧,也许过了今天,她又长大了。
浩夜一直站得笔直,口中并没有什么语言表达出来,心中却一直默念着:“小师叔,屋前草色青,树上雨痕新。我默站在翠屏村的西山脚下,眺望那堵尚抹立于天地间的泥墙。一年前的泥石流冲垮了半座山,也冲去了我未曾谋面的您。”
“小师叔,我是浩夜”。我在火车上无意中听到了翠屏山的风景如画,这儿四季如春垂柳倒映碧水间,水牛沃野与柳边,鱼儿游过溪,鸟儿飞过天。野花漫过田野村庄处处携云烟,还有那两岸的河滩,到处是百花争妍……就因为这些,我一个北上回家的人,听了一个人在那儿大肆渲染翠屏山的险,翠屏村的美,我又匆匆忙忙的转战到了这儿……
这就是人生中的一种奇缘吧!曾经不知有您,却在默默中相遇,曾经不知您在,却在默缘中相守。您与父亲都是温润姑爷爷的徒弟,他那里记录了您过去的一切,以画的形式,以字的表达。而我也是他们俩的画中人,一样的被二老喜爱着,我们两人还是他们当中所教的徒弟中的两个佼佼者。您若在,我们可以再以墨为宝,以笔为剑,在刀光剑影中看看我们墨影的深浅,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然而今天这个愿望是不存在的,我只能在这儿默默的祝福您在天一切安好。
至于安雪,你们放心好了,有我好夜在的一天,我就会照顾好小师妹的,绝不会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我会尽我所能去保护她。但是有一点,我不能把她留在身边,我不能给他的成长环境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会远远注视着他,看着他长大的,这一点请放心。
小雪今天也来了,她比去年长高长大了,也更懂事了。唯一的缺点是,她不愿意接受你们离世的消息,也因为这件事,我在她面前撒了谎。我告诉她,你们出现在她梦里的地方,想来也是我们将来要去的地方。她那日梦到你们与她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你们包饺子不给他吃,她为此很伤心。我只好跟他解释,只要在梦境里想念着你们就好。
因为这件事情,他患了哮喘病,而且一着急就会发作。这是最让人担心的地方,我不能让她再因此事而危及到生命,所以我就隐瞒了事实。讲了一些现实中不能实现的谎言,可这个谎当她长大的一天就一定会被揭穿,不知道那时候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原谅我。
这些都是善意的谎言,应该没事吧。这里一切都好,你们放心吧,小师叔天安!这是浩夜对你们讲的心里话,下回我还会和安雪秦大哥洪胜舅舅来看你们的。
小师叔,知道吗?我忽然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冥冥之中,缘分自有天意。”有些人的存在,不必亲眼见过。就像此刻,我分明感受得到你们存在过,而且感到莫名亲切。
浩夜心中的话刚说完,就有山风掠过林梢,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就像有人在轻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