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又把车子向河滩方向开了一段距离,在河滩上停了下来。
这儿的视野比较宽阔,河滩对面就是原先的翠屏村所在的地方。部分河床已经改道,翠屏峰依然矗立在那一动不动的护着这寸土地,而翠屏村成了时光隧道中的过去式,只有经过的这条河流,流动着翠屏峰的英姿,似在讲述着一段历史。
这里是沉寂和安静的,又有鸟雀在空中,叽叽喳喳的叫,也不缺秋季里的虫鸣。
安雪是安静的,再次下车后,没有眼泪,没有语言,没有了悲伤情绪的表达。只是一直默默的跟在浩夜的身后,生怕浩夜突然间离开她一样。这仿佛又成了一种依赖,浩夜的心里是有几分心疼的:“小雪,你这么小,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会尽全力的去照顾你,但决定不了你的未来。”
洪胜舅舅和秦育良也从S600上,把一些用于祭礼的物品拿了下来,放在河滩的石头上,这物品有点奢侈,摆放了整整一大堆。
安雪见了心里抖了抖,她以前在这个村子里,也见到过有人死去的时候,但大家忙来忙去的装个木匣子里,就埋在山角的某一处了。
她也好奇的问过奶奶:“奶奶,李爷爷死了人,为什么装在木匣子里?”
奶奶却淡淡的笑着说:“他是接地气儿了,就不在家里睡觉了,是到大山里去睡了,你只要记得他是睡着了就好了。”
安雪并不理解这种睡着了是什么意思?但是奶奶说出来的,她就信。可是今天从车里拿出来的这些东西,这在李爷爷去世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还是自己当时没有在意而忘记了,她一直咬着下唇,默不作声。
秦育良和洪胜舅舅在河滩上捡石垒案,用了不太长的时间,一个祭台就垒好了。
他们选择在这儿做祭礼,目的简单,是怕到老房子处,安雪受了刺激,让安雪接受这个事实。必须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三个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慢慢的让安雪接受家中变故的事实,不要越陷越深。
这样的决定也是在浩夜来了之后。临时起意的,并没有固定的模式。只是浩夜三人一抬眸,一对视就能心灵互通一样,下一步的计划就会形成,这是一种来自心中的默契,更是家人之间的彼此信任吧!
三个大男人都在默默无声的做着这件事,摆祭物。
三盘水果上案,苹果,香蕉,橙子各一盘。三盘糕点,年糕,青团,馒头各一盘。白酒一瓶。黄白菊和百合花一人手中拿了一束,在供品的缝隙间放好。
秦育良走上前,在祭桌的右左各点上一柱香,缕缕青烟,直上九霄。秦育良又把祭桌上香炉中的香点着,这乡上的青烟袅袅婷婷的绕了几道弯,才像天空中飘散,好像有人在恋恋不舍般,打着招呼沟通传递着天上人间的信息。
几人肃身长立,双手拢于胸前,默拜了一会,无声中诉说着各自的心里话。
礼毕,浩夜倒了三杯酒,敬天敬地敬人,也敬了这一处的沉默。
洪胜舅舅什么也没说,一直安静的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似乎飘忽了很远很久,过了好半天,又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中。
安雪的人是静默的,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此刻的河滩上,是寂寞中的沉寂与庄严肃穆。四人互相配合着做着手中的事,只是处在一种淡淡的忧伤与沉默里。
一大堆的纸钱聚拢在一起,浩夜掏出火机点燃了纸钱,这些纸钱的纸灰在河滩上扬扬洒洒的飞了起来,在晴阳的照射下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安雪闭着眼睛,一行行清泪,在眼角处滴滴而入泥土,这是她长久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默不作声的怀念,她的小心脏处扑通扑通扑激越的跳动着,嘶吼着,似有头小狮子要从那儿冲出来一样,她用尽全力的抵抗着,不让他出来任性,勉得秦爸爸,浩夜哥哥和洪胜舅舅担心!
今天的洪胜舅舅很安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而浩夜和秦育良心疼地看着安雪,也没有多说话,他们都知道安雪正在极力的忍忍着,也许过了今天,她就会愈发坚强。
直到所有的纸烧成了灰,火苗也不再跳跃,这只剩下丁纸去灰来,那一直追着人亲吻的火苗,也消失了。
安雪在热浪退去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忽然起了一阵风,那风卷起地上的所有纸灰,就像一道漏斗式的漩涡般,向远处移去了,且越升越高,最后消逝的无影无踪。
河滩里只剩下了那个垒起的供台,和供合上的所有物品,似在诉说着天人永隔的悲欢离合。
安雪怔怔的看着这一台供品,终是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那压抑的半天的心情,终于又爆发了。哽咽着抽动的身体,止不住的循环往复,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安雪还是倒了下去,她的哮喘病再次发作了。
秦育良和浩夜见了,有点风中凌乱,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既便如此,救治的过程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时间在点滴间流逝,躺在奔驰后座上的安雪,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缓冲,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再次从秦育良的救治中得到了解放般。
刚一醒过来的安雪,一下子扑进秦玉良的怀里,呜呜的大哭起来。
秦育良用手一边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一边安慰道:“雪儿不哭,秦爸爸在哪,一切都会好起来。知道吗?”
安雪听了秦育良的话,在自己的呜咽声中点着头。
秦育良,浩夜,洪胜舅舅没有再做过多的停留,开在调转方向,向来时路开去。只是这次浩夜开的是奔驰S600,因为安雪躺在后座位上。
回程的路也几乎是安静的一路无语。
安雪一个人安静躺在奔驰后座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浩夜的车开的很慢,他怕路况不好,颠簸到安雪,每一次刹车都做到平稳,就像经过大脑计划一样。秦育良开着宝马,跟在后面也是又慢又轻,此刻的洪胜舅舅已经睡着了。
就这样的一路轻车慢行,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滑行般,车子终于在午后四点多到达了清水镇的人民旅店。
此时睡在车后排座位上的安雪睡容精致,像个梦中精灵,让人不忍唤醒。坐在驾驶座上的浩夜,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噜咕噜噜的吼了起来。
他如一个小孩子一样,赶紧伸手去压腹部,生怕这个声音再传出来,惊醒后排座上的安雪。
安雪还是在浩夜与自己的胃排空音中缓缓醒来。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低声的喃喃道:“爸爸妈妈和奶奶真的不讲理,你们又在包饺子吃,就是不肯给雪儿一只,你们吃的好像都是玉蝴蝶,那么漂亮。”
浩夜终于抬起了手,摸了摸睡在身后座位上的安雪的头,轻声的呼唤道:“小雪,醒过来,我们该吃饭了。”
是的,浩夜用的是该吃饭了,而不是我们到旅店了。
安雪听了这句话,很受用,从座位上慢慢爬了起来,睁开了眼睛,对上的竟是浩夜关切的眼神。
安雪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浩夜哥哥,我是不是又在梦里说胡话了?打扰到你了。”
“没有的,你睡得很安稳,就是梦到饺子了,应该是你的肚子饿了吧。我听到你肚子在咕咕叫了。”浩夜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道,故意错过安雪对梦里的胡思乱想。
安雪被浩夜的话引导,小肚子果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她有点不好意思,露出两只小虎牙,笑着对浩夜说:“还真是饿了呢?”
浩夜:“那还等什么,我们下车吃饭呀!”
说完,他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了车。又转到右侧为安雪,一把打开车门:“我们的安雪小精灵,请下车。”
安雪听了浩夜的话,很顺从的,从车子里滑了出来,站在浩夜面前。
浩夜关好车门,一把抓住安雪的小手,拉着他与秦育良还有洪胜舅舅,一起朝人民旅店走了进去。
今天的洪胜舅舅一直有点语言缺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像昨天那样爱表达了。
大概是人年岁大了,一路颠簸,有些不适应了吧。秦育良关切的问:“洪胜舅舅,你哪里有不舒服吗?今天怎么一直这样的静默,回来这一路都没有说一句话。”
洪胜舅舅听了秦育良的话,笑着说:“可能是真的老了,的确感觉有些累,我们先吃饭吧,休息一会儿也许就好了,秦小子不用瞎操心的。”
洪胜舅舅说完,又咧开嘴笑了笑,给了秦育良一个莫大无比的安慰。
四个人,要了四碗米饭,四个菜,还有一个汤。几个人便边吃边喝起来。
安雪怕是着实饿了,没有多说话,而是往嘴里扒着米饭,忙着吃各种菜肴。
秦育良和浩夜看着她这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勉相视一笑,心下是有几分开心的。
安雪也似乎接受了现实中父母与奶奶去世的这件事,要是在能走出那种梦的幻像该多好,她就是那个个被治愈的小人了,三个人就会愈发的安心。
秦育良和浩夜看着这样的安雪,隔空对视了一眼,眼底露出浅浅的笑意。
秋天里的清水镇是美丽动人的,深绿见多,少惹橙红。却不缺稻田里的黄香气色,更多的了田间里的丰收景象。人们还在挥舞着镰刀,割着梯田里的稻谷,在慢慢飘西的太阳下,紧锣密鼓的干着农活…小镇上开始了炊烟袅袅的日暮黄昏,那美好静谧的人间烟火气袭来,竟如此这般的浸人心脾。
浩夜:“小雪,秦大哥,洪胜舅舅,我们出去走走。你们看这夕阳下的景色多美。”
洪胜舅舅的瓮声瓮气声先传了出来:“小夜,和你秦大哥小雪去玩吧!我今天想早点睡,有些累了。”
秦育良也轻轻的回道:“小夜,你领雪儿出去玩吧,我在这陪陪洪胜舅舅,这老头么今天好像有了些小心思。”秦育良笑着回道。
洪胜舅舅听了秦育良的话,却向秦育良翻了个白眼:“没正形,把洪胜舅舅也拉出来卖,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说完,还故装气咻咻的模样。
秦育良:“都多长时间没见过,洪胜舅舅耍赖皮了,今天又回归本性了,是不是?需不需要我再把你像拎小鸡一样拎出去呀?让清水镇的人看看这个洪老头是个怎样的老赖皮。”
秦育良说完,还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洪胜舅舅很无奈的,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唉!我洪老头,这一世英名,就栽在你秦小子的手里了。”
二人说完又相互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才是人与人之间的最好相处模式吧!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却能柏互融入而不伤,所有的心事与无奈,都能讲予对方听,也能从对方那里获得安慰与帮助,他们之间是不分彼此的,这才是真正的家人与亲人吧!
安雪在自己住的房间里,却没有声音传出来,浩夜走上前敲了敲门:“小雪,陪着浩夜哥哥出去溜达溜达,这儿我不熟,请你给我当向导,可以吗?”
这种说辞明明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这三个人,从今天那种祭祀的压抑氛围中走出来,不想让每个人再承受这种来来内心的压抑。
今天几个人所看到的一切,都并非是大家所愿,安康小师叔一家人,就那么平平静静的与房子葬在一起了。没有人为他们立起一块石碑,寻一块好地方,重新埋葬一下,这让浩夜的心里有些酸楚,这里的人终究没有完全入土为安,只有天葬。
更大的原因是有钱却不敢动,怕安雪见了受不了,她是安康的亲生女儿,如果去打动安康,他们的安宁,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安雪是必须要在场的,所以只能委屈小师叔几个人了。
这是浩夜最直观的感受,当然也是秦育良和洪胜舅舅心里不舒服的地方,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却不能言传,无从发泄,更是觉得有种对不起小师弟几人,逝者远去,逝者安息,又是一个公理,但为活着的人,又是他们的亲骨肉,也只好委屈他们了。
很多事情都是在一念中起,又在一念中结束。今天安雪口中提到了姑姑一次,浩夜心中疑惑,“安雪什么时候有姑姑了?”但后来想了想,一定是一个邻居。小师叔一家人那么好,与邻里关系一定处理的更好。他便没有再深究,如若他问下去,一定会知道那是欧阳逸轩的姑姑。一切事情不知道又像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了,但是事情往往就因为错过而错过。
安雪刚才已经躺在床上了,听了浩夜的话,她的小心思又活动开了。就是的,浩夜哥哥陪了自己好几天,她想:“自己给浩夜哥哥做个向导也是应该的。毕竟他也是原先的叶老师。浩夜哥哥是叶老师时,就一直在关心着自己,现在称呼虽然改变了,可他们更想一家人了,没有了老师与学生那种距离感,安雪的小脑袋不停的想着。
过了几秒钟,安雪兴奋的答道:“好的,浩夜哥哥,我对这儿还是十分了解的,我带你出去玩一玩。”
浩夜听了,也十分高兴,自己的心情有时候好像跟着小丫头是连在一起的,小丫头一高兴他就高兴,小丫头一不舒服,他就打喷嚏,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呢。
浩夜站在门口回道:“我等你,不着急,时间多着呢。”
安雪笑着的回答道:“我梳一下头发就出去了。麻烦浩夜哥哥再等一会儿了。”
浩夜轻笑道:“好吧,我等我们家的小雪新鲜出炉的样子,看看好不好看?”
秦育良和洪胜舅舅在隔壁听到了浩夜讲出这有点不着边际的玩笑话,都浅笑了起来,连那疲乏的困意也消失不见了。
洪胜舅舅干咳两声,露出了欣慰的笑意:“秦小子,句老话怎么说的来?对了,叫一物降一物。你看小夜来了,就是好呀,几个月没见到小雪儿有这么开心的笑容了,这次她是发自心底里的笑,虽然这次来到清水镇和翠屏村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小雪好像也有点接受了这的事实。若不是浩夜,这小子在旁边陪伴周旋着,估计小雪儿一下子不会接受这个现实呢。”
秦育良也浅浅的笑着说:“雪儿总见了点笑模样,我这一直悬着的心有几个月了,现在总算放了点心。唉!小师弟,师父师妹,你们若天上有灵,就要保护雪儿今生的安平,不要说我迷信,我现在倒是相信了。”
洪胜舅舅在一边轻轻的痴笑道:“臭小子,这回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吧?以前看你那个倔头劲,现在也变化了,你洪胜舅舅,也为你高兴。”
秦育良笑着说:“我们都不知道,也不了解天意何为,但是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了。”
洪胜舅舅听了呵呵呵的笑着说:“等到春节放假时,再陪我回一趟云南。我想把那里的事情重新处理一下,该分的分,该给的给,该放的放,我年龄大了,把手中的那点权利,让后人们接管吧!”
秦育良抬起眼睛,看着洪胜舅舅:“初见你这老头时,倔的像头老闷驴,然后还总拿我没办法,日子就这么轻轻浅浅中过来了,这近一年的经历与磨砺中,有太多的美好的记忆……洪胜舅舅,你说我们人活的意义是什么?”
洪胜舅舅听了秦育良的话,又仔细的想了想,说:“我们这一群人能够走到一起,都有一个支撑点,那就是“无私”,因为每一个人都在为彼此奉献着,不图回报,这只能是我们这些人的人生意义,其他人的我就无法了解了。”
秦育良听了洪胜舅舅的话,点了点头,说:“可这人生的意义,有时是叫人痛苦的,社会发展变化中,我们的人生意义好像有点过气了。人们在追求物质和享受这一方面,仿佛忘了来时的路。”
洪胜舅舅听了笑呵呵的说:“管他们那么多干嘛?我们只做我们自己就好了,我们觉得我们自己的人生有意义,他就是有意义的,你小子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育良听了也点点头,很赞同的说:“嗯,您老说的是。”
安雪推开门走了出来,浩夜的眼前一亮,这小丫头很会倒饬,一束高马尾扎的很有气场,一身红色白杠运动装,穿在那娇俏的小身板上,有点像个小运动员,很是英姿飒爽,青春亮丽。
浩夜走上前笑着说:“浩夜哥哥的左臂借给你了,我们出发吧!”
安雪却站在浩夜的右侧说:“还是浩夜哥哥在右手温暖,我喜欢与你牵手。”
浩夜听了安雪的话,呵呵呵的笑了:“你喜欢单就牵吧!开心就好。”
于是浩夜拉起安雪的手,向夜幕下的清水镇主街走去,那儿正有人在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