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的到来,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媛配欢”这潭越发浑浊的死水,激起的涟漪让底下沉积的污垢都翻涌了上来。
第一日:与三姐的虚伪对话
大顺是唠叨娘家那边比较有出息的一个亲戚,在县里做些小生意,走南闯北,见识比困在镇上的亲戚们广些。他这次来,表面是走亲戚,顺道看看“媛配欢”的情况(毕竟唠叨之前电话里求过他),实则心里也存了份观察和叹息。和三姐的聊天,是在超市后间进行的。三姐大概觉得大顺是“自己人”,说话少了些对外人的伪装,却多了几分对“背叛者”罗清的习惯性诋毁。
话题不知怎的就绕到了罗清身上。大顺提了句:“听说罗清现在在终南山,过得挺清净。”就这么一句,像按下了三姐某个恶意的开关。她立刻嗤笑一声,脸上浮现出那种混杂着怨恨、鄙夷和急于撇清的复杂表情:“罗清?呵,那就是个骗子!”她声音拔高,仿佛要说服大顺,更要说服自己,“大顺哥,我可告诉你,你离他远点,小心被他骗了!他那个人,看着人模狗样,满肚子坏水!”
大顺不动声色,顺着问:“哦?我看他发的那些东西,挺平和一人啊。”“平和?那是装的!”三姐的语速更快,仿佛每个字都淬着毒,“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在我家的时候,整天除了诅咒人,啥都不会!正经事一点干不了,就会弄些神神鬼鬼的糊弄人!我们家当初就是被他骗惨了!”
她滔滔不绝,把罗清描绘成一个无能、恶毒、专靠欺骗为生的江湖术士。说他当初治病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说那些客户都是他自己编的,甚至暗示罗清对她们家有所图谋……总之,罗清在她口中,被贬得一无是处,仿佛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欺骗和祸害她们许家。
大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凉了半截。他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问看人还有点准头。罗清是什么样的人,他即便没有深交,从过往听闻和三姐此刻急于抹黑的态度里,也能判断个**不离十。真正让他心寒的,不是罗清被污蔑——罗清估计早已不在乎——而是三姐这种深入骨髓的虚伪和没良心。
恩将仇报,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把曾经拯救她们全家于水火、给予她们一切风光起点的人,说成十恶不赦的骗子。这不仅是没有感恩之心,这是人格的彻底扭曲和道德的完全沦丧。大顺看着三姐那张因为激动和怨恨而略显扭曲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反胃。他借口还有事,匆匆结束了这场令人不适的谈话。
走出超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大顺回头看了看“媛配欢”那块招牌,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家,没救了。根子烂透了。
第二日:饭桌上的惊雷
第二天,大顺受大锤和唠叨的邀请,到家里吃饭。三姐不知是刻意回避还是真有别的事,不在家。饭桌上只有大锤、唠叨、一直沉默阴郁的许慕尘,以及三个埋头扒饭或玩手机的孩子。气氛沉闷。大锤照例喝酒,唠叨强打精神给大顺夹菜,说着些客套话。许慕尘几乎不抬头,只是机械地吃饭,像个没有灵魂的影子。孩子们则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酒过三巡,大锤的话多了些,又开始吹嘘些陈年往事,抱怨如今生意难做,世风日下。大顺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忽然,大顺放下酒杯,像是很随意地,对着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大锤说了一句:
“大锤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锤挥挥手:“咱兄弟,有啥不能讲的?说!”
大顺看了一眼旁边默默吃饭的许慕尘,又看了看三个孩子,缓缓道:“我是觉着啊,这爷爷和姥爷,区别还是很大的。” 他顿了顿,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姥爷再好,那也是外姓人,隔着一层。姥爷再好,也代替不了爷爷。有些东西,是血脉里带的,外人给不了,也替不了。”
饭桌瞬间安静了。连玩手机的孩子都感觉气氛不对,抬起头来。大顺继续,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许慕尘低垂的头,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我是说啊,大锤,你们现在这样……可得想清楚了。别到时候,鸡飞蛋打。啥也没落下,啥也不是自己的。”
“啪嗒”一声。
是许慕尘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他一直低着的头猛地抬起,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接着又涨得通红。那双长期麻木阴郁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如此剧烈、如此清晰的情绪——是惊怒,是恐慌,是被人猝然戳破最隐秘心事的狼狈和暴戾。
大顺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挑开了他层层伪装下最核心的盘算和恐惧。他一直隐忍着,等待着,用表面的麻木和顺从,掩盖着那个“等三姐出事,带走儿子”的冰冷计划。他以为无人知晓,甚至可能自己都快要被这漫长的隐忍催眠了。
但大顺,这个外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在饭桌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破了那层窗户纸!
“爷爷代替不了姥爷”——这是在提醒大锤,许慕尘这个“女婿”终究是外人,孩子姓许,根在许家(慕尘父母家)。“小心鸡飞蛋打”——这是在警告,如果继续这样扭曲地维持现状,苛待慕尘及其父母,最后可能连孙子都留不住,彻底失去血脉传承。
这些话,像惊雷一样在许慕尘耳边炸响。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去,冰冷一片。他死死盯着大顺,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大锤和唠叨也愣住了。大锤醉眼朦胧,似乎还没完全消化大顺话里的深意,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唠叨则脸色发白,她比大锤敏感,瞬间就听懂了,也瞬间感到了巨大的恐慌——大顺这是在暗示慕尘可能会带着孩子走?暗示他们现在对慕尘及其父母的态度,是在埋下祸根?
就在这时——
“哐当!”
许慕尘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桌上的一个汤碗,汤汁溅了一地。他看都没看任何人,转身就往门口冲去,几乎是摔门而去。那声巨响,震得房子似乎都颤了颤,也彻底震碎了饭桌上那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屋里死寂。
孩子们吓呆了。唠叨捂着嘴,眼神里全是惊恐。大锤的酒似乎醒了一半,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看还在晃动的门,又看看一脸平静却目光深沉的大顺,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大顺慢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句话,可能把这家人最后那点脆弱的平衡给捅破了。但他不后悔。有些话,总要有人说。看着这一家人自欺欺人地走向更深的绝境,他作为亲戚,心里那份不忍和愤怒,也憋了很久。
他只是没想到,许慕尘的反应会这么大,这么激烈。这恰恰说明,他戳中了最要害的地方。许慕尘的隐忍,快要到极限了。那扇被摔上的门,仿佛是他长久以来戴着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明显的裂痕。
次日,大顺告辞离开。临走前,他看着憔悴惶恐的唠叨和依旧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大锤,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拍了拍大锤的肩膀。
车驶出许村。大顺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媛配欢”招牌,知道这个地方,自己以后大概不会再轻易来了。该点的,他点了。能不能醒,就看他们自己了。至于那个摔门而去的许慕尘……大顺知道,这个家,离真正的狂风暴雨,恐怕不远了。
而此刻,许慕尘正把自己关在冰冷的客房里,背靠着门,大口喘着气,眼睛赤红。大顺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像魔咒一样。隐忍了这么久,伪装了这么久,竟然被一个外人轻易看穿,还差点当众拆穿!
恐慌之后,是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暴怒和……一丝破罐破摔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