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镇北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得近乎惨淡。
萧绝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本北境驻防图册,目光却毫无焦距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从周放家回来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那月白脂粉盒时,冰凉光滑的触感。眼前却反复浮现着那枚独特到刺眼的云纹,一遍又一遍,清晰得令人心悸。它与记忆深处那片模糊光影里、绣帕边角上被他嗤为“小家子气”的纹样,不断重叠、交错,时而吻合得天衣无缝,时而又因年代的久远和记忆的磨损而显得似是而非。
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
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天下纹饰何止万千,云纹更是常见题材,不过变化些样式。沈琉璃一个深闺妇人,纵使会描画几笔,又能特别到哪里去?定是那江南商人为了标新立异,寻了哪个不出名的画师,设计了这别致些的样式,正好与沈琉璃当年随手画的有几分形似罢了。
可那股浸透在线条里的“神韵”,那种清冷孤峭、自顾自美丽的疏离感,又该如何解释?
还有那盒子本身散发的、被脂粉香掩盖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那气息,他是不是也在沈琉璃身上闻到过?记不清了,太模糊了。她身上似乎总是很素净,没什么浓烈香气。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猛地推开图册,站起身,在空旷的书房里来回踱步。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规律的回响,越发衬得这屋子寂静得可怕。
“来人。”
侍从应声而入,垂首听命。
“去查,”萧绝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冷硬,“江南近来是否有个叫‘美人坊’的商号崛起?主做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查它的来历,东家是谁,何时起家,生意规模。还有……”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掌心掐了一下,“查它所用的标记,那个云纹,是何人设计,可有来历。”
“是。”侍从领命,不敢多问,迅速退下。
书房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萧绝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深秋夜风带着寒意灌入,吹得书案上的灯火剧烈摇曳。他需要这冷风,吹散他心头那股无名的燥热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渺茫到荒唐的希冀。
调查需要时间。从京城到江南,消息往返,最快也要十余日。
这十余日,他该如何自处?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等待。以一种近乎焦灼的心情,等待一个关于一个脂粉商号的消息。这简直荒谬透顶。
接下来的几日,萧绝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上朝、处理军务、会见部属。他依旧是那个冷峻威严、令行禁止的镇北王。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议事间隙,或是独处之时,那个云纹便会不受控制地跳出来,盘踞在他的思绪边缘。而“美人坊”和“云娘子”这几个字,也像带着钩子,时不时刮擦一下他的神经。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在某次经过城中最大的绸缎庄时,驻足片刻,目光扫过那些悬挂的华丽布料。没有看到类似的云纹标记。伙计殷勤地上前介绍最新到的江南“秋水缎”,他看了一眼,色泽果然流光溢彩,但他毫无兴趣,只觉得俗艳。
周放似乎察觉将军近日心绪不佳(虽然将军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但跟随他多年的周放就是能感觉到那种细微的不同),又寻了个由头,请萧绝过府商议一批新到军械的分配事宜。大概也是想着让将军换个环境,散散心。
萧绝没有拒绝。
再次踏入周家那个朴素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萧绝的心情比上次更为复杂。那盆菊花依旧开得热闹,廊下的红辣椒好像又多了两串。周夫人正在院中晾晒洗净的衣物,见到他,连忙擦干手行礼,笑容依旧温婉亲切。
“将军来了,快请进。夫君在书房候着呢。”
这次的书房商议,萧绝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军械分配是常规事务,周放准备得充分,条理清晰,萧绝只需点头或提出一两处修改即可。事情很快敲定。
周放松了口气,憨笑道:“将军,这次南边来的那批弩机,机括确实精巧,力道也足,就是保养要更费心些。末将已经叮嘱下面小子们了。”
萧绝“嗯”了一声,端起茶杯。茶还是那种普通的炒青。
就在这时,周夫人端着一碟新做的点心进来,是北地常见的枣泥糕,热腾腾的,散发着甜香。“将军,夫君,尝尝刚出锅的,火候正好。”
放下点心,周夫人却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周放身边,脸上带着些许抑制不住的、与人分享好消息的愉悦,对周放道:“夫君,前日我托南边行商捎信回去,想再订两盒玉容膏,你猜怎么着?”
周放咬了一口枣泥糕,含糊道:“怎么?订着了?”
“哪有那么容易!”周夫人嗔道,眼里却闪着光,“那行商带信回来说,如今‘美人坊’的玉容膏,在江南本地都要提前三个月预定呢!尤其是他们东家云娘子亲手调配的‘雪肌凝露’系列,更是有价无市,听说宫里都有娘娘派人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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