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小年后的第二天。
芙蓉镇的年味浓到了极点。街头巷尾都是忙着置办年货的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热闹得几乎要掀翻屋顶。空气里飘着炸年货的油香、蒸糕点的甜香、炖肉的浓香,还有那种独属于年节的、让人心里暖烘烘的味道。
但“美人坊”后堂的书房里,气氛却与外头的喧嚣截然不同。
窗户关得很严,厚重的棉帘子垂下来,隔绝了大部分声音。炭盆烧得很旺,银霜炭在盆里堆得满满的,火苗安静地跳跃着,将整个房间烘得暖意融融。桌上摊着厚厚的账本和信函,旁边摆着两杯已经凉透的茶。
云无心和温子墨面对面坐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
温子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账本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上,眉头紧锁。云无心则微微垂着眼,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袖的边缘,像是在思考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窗外的喧嚣渐渐低了下去,大概是到了午饭时间,街上的人少了些。但书房里的沉默,却越来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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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云无心抬起头,看向温子墨。
“温大哥,”她开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昨天……萧将军来找过我。”
温子墨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云无心。
眼神里没有什么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复杂的了然。
他早就猜到了。
昨天萧绝在铺子门口等云无心,两人在雅间谈了将近半个时辰——这些,阿贵都告诉他了。他只是没问,因为他在等云无心自己说。
现在,她说了。
“他说什么?”温子墨问,声音很平静。
云无心将萧绝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从“扫清官方层面的所有障碍”,到“保证公平竞争”,再到那个将帮助定义为“赎罪”和“报恩”的“条件”。
她说得很客观,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就像在汇报一件工作上的事。
但温子墨还是从她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不是情感上的动摇。
是理智上的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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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温子墨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重新低下头,看着账本上的数字。
那些红色的、触目惊心的亏损数字。
那些预示着苏州分铺可能撑不过正月的、残酷的现实。
然后,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茶很凉,凉得他喉咙发紧。
但他还是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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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温子墨放下茶杯,看向云无心,“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没有问“你答应了吗”,也没有问“你准备怎么做”。
而是问“你是怎么想的”。
因为这件事,最终的决定权,在云无心手里。
而他,作为朋友,作为伙伴,作为……这两年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需要做的,是帮她理清思路,而不是替她做决定。
云无心沉默了很久。
她看着温子墨,看着他那双温和而坦诚的眼睛,看着他那张因为连日操劳而略显疲惫的脸。
然后,她缓缓开口:
“我在想……如果接受他的帮助,苏州的困局,可能真的能破。”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
“织造府的官方压力,行会的靠山,那些暗处的绊子——这些,确实不是我们用商业手段能完全解决的。温大哥你在苏州跑了三趟,银子撒出去不少,但效果……你也看到了。”
温子墨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但代价是,”云无心继续说,声音低了下去,“我要承他的情。要与他……再次产生纠葛。”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温子墨,眼神清澈而坦诚:
“温大哥,我不想瞒你。这两年,我好不容易才从过去走出来,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现在的生活。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无论是情感上,还是别的什么。”
温子墨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但眼神里,有一种深沉的、温柔的理解。
他懂。
他太懂了。
这两年来,他看着她是如何一点一点,从那个沉默寡言、眼底总藏着伤痛的女人,变成现在这个从容坚定、独当一面的云无心。
他知道她走了多远的路,吃了多少苦。
所以,他更能理解她此刻的犹豫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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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云无心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拒绝……苏州的五家分铺,可能真的保不住了。前期投入的近万两银子,可能会打水漂。‘美人坊’在江南的名声,可能会受影响。甚至……连累温氏药行。”
她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指节微微泛白。
温子墨看着她的手,看着那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骨节,心里忽然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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