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离开后,雅间里只剩下云无心一个人。
她依旧坐在窗边的圈椅里,没有动。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街上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洒进来,在紫檀木桌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炭盆里的火还在烧,但已经弱了许多,银霜炭燃烧到最后,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噼啪声。
茶已经彻底凉了。
白瓷杯壁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在灯光下泛着朦胧的光。云无心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杯壁——冰凉,光滑,带着瓷器特有的坚硬质感。
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坚硬,冰冷,但……必须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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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绝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我可为你扫清官方层面的所有障碍。”
“保证‘美人坊’在苏州,乃至整个江南,都能公平竞争。”
“条件……若你非要一个,便算我还你……当初王府的亏欠,以及……赠伞之恩。”
他说得诚恳,甚至卑微。
将他的帮助,定义为“赎罪”和“报恩”。
不是施舍,不是交易,不是……以帮助为名的、另一种形式的纠缠。
而是还债。
还他欠她的债。
这确实是一个……很聪明的说法。
聪明到几乎让她无法拒绝。
因为如果她拒绝,就显得她还在耿耿于怀,还在计较过去,还在……放不下。
而她已经不是沈琉璃了。
她是云无心。
一个冷静的、理智的、只想把生意做好的医者。
一个……应该只考虑利弊,不考虑恩怨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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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无心的手指,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脑海里开始飞速运转。
接受萧绝的帮助,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苏州织造府这个最大的障碍,有可能被清除。意味着“锦绣行会”的官方靠山,有可能被拔除。意味着那些在暗处使绊子的人,会有所忌惮。
意味着……苏州的五家分铺,有可能活下来。
意味着近万两银子的前期投入,不会打水漂。
意味着“美人坊”在江南的名声,不会因为苏州的溃败而一落千丈。
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但代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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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价是,她要承他的情。
要与他,再次产生纠葛。
哪怕只是生意上的纠葛,哪怕他定义这是“还债”,但在外人眼里,在她自己心里——这都是一次重新建立的联系。
一次她花了两年时间,拼命想要斩断的联系。
一旦接受,那些好不容易才划清的界限,那些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平静而独立的生活,会不会……再次被打乱?
会不会有人议论,说她最终还是靠了男人的权势?
会不会有人猜测,她与这位前夫之间,是不是还有旧情?
会不会……连她自己,都开始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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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无心缓缓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
苏州分铺掌柜递来的辞呈,上面字迹潦草,语气绝望。
温子墨对着账本皱眉叹息,眼底的疲惫藏不住。
那三车被扣在关卡的年礼,那些价值近两千两、差点就“遗失”的宝贝。
还有……织造府二管家那张油腻的脸,钱万贯那种虚伪的笑容,柳三娘眼底的算计。
这些画面,像一把把钝刀,在她心里来回切割。
痛,但不致命。
只是钝钝的,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
她知道,如果拒绝萧绝的帮助,苏州的计划很可能夭折。
五家分铺全关,前期投入付诸东流,“美人坊”在江南的布局被打乱,甚至可能影响其他州府的生意。
温子墨的温氏药行会被拖累,那些跟着她干了两年、信任她的掌柜和伙计会失业,那些因为“美人坊”的产品而受益的客人会失望。
而她,云无心,这个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的名字——
可能会成为一个笑话。
一个在江南商场上,被地头蛇联手绞杀、最终灰溜溜退场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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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云无心猛地睁开眼。
眼神锐利得像刀锋。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不能。
她花了两年时间,从一片废墟里爬起来,从“沈琉璃”变成“云无心”,从一个被所有人同情的弃妇,变成一个有自己事业、有自己立足之地的女人。
这条路,她走得有多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一个药方,都是她反复试验、亲自尝过的。
每一个配方,都是她查阅古籍、结合医术改良的。
每一家分铺,都是她亲自选址、亲自培训、亲自看着开起来的。
她不能,也不允许,这一切因为一群地头蛇的联手绞杀,就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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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如果接受萧绝的帮助,她该如何自处?
该如何面对温子墨——那个在她最落魄时伸出援手、这两年来一直支持她、信任她的朋友?
该如何面对那些议论和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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