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天,萧绝开始站在柳树下。
那棵老柳树在“美人坊”大门外斜对面二十步远的地方,枝条早就秃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褐色枝桠垂着,像垂暮老人枯瘦的手臂。树旁是青石板铺就的街面,再过去是一家卖杂货的铺子,一家早点摊,还有一口老井。
位置很好。
不近,不会打扰到进出店铺的客人;不远,能清楚地看见“美人坊”的大门,看见柜台后的动静,看见偶尔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萧绝选了这个位置。
他依旧是那身靛青色的布衣——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衣襟处看得出反复浆洗的痕迹。头发用木簪束得一丝不苟,胡茬刮得干干净净,脸上除了过于消瘦和眼底那层青黑,勉强算是整洁。
他就那样站着。
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两脚微微分开,站成一个标准的军姿。目光沉沉地落在“美人坊”的方向,从晨光初露到日暮西斜,一动不动。
像一尊生了根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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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街坊邻居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早起摆摊的王老汉推着早点车经过时,看见柳树下站着个人,多看了两眼,嘟囔了句:“这谁家后生,大清早站这儿练功呢?”
然后就没在意了。
辰时初刻,“美人坊”开门。
伙计阿贵取下门板,开始打扫铺面。一抬头,看见了柳树下的萧绝。
阿贵的扫帚差点掉地上。
他认得这位爷——两天前刚在柜台闹过笑话,把账目搅得一团糟,被云姑娘彻底无视的那位。怎么又来了?还站在那儿?这是要做什么?
阿贵心里直打鼓,但不敢多看,低头继续扫地。
巳时左右,云无心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棉布衣裙,外罩月白色的半臂,手里提着药篮,步履从容。走到铺子门口时,目光自然地扫过街道——扫过了那棵老柳树,扫过了柳树下那个站得笔直的身影。
眼神没有停留。
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就像看见街边一块普通的石头,一棵普通的树,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背景。
她推门进了铺子。
萧绝的喉咙动了动。
负在身后的手,手指微微收紧,但很快又松开了。他依旧站着,一动不动,目光沉沉地落在铺子的大门上,像是要透过那扇门,看见里面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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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街市热闹起来。
“美人坊”进出的人渐渐多了。有来抓药的妇人,有来买胭脂水粉的姑娘,有来咨询养颜方子的富家太太。每个人经过柳树下时,都会好奇地看一眼那个站得笔直的男人。
“哎,你看那人,站那儿一上午了吧?”两个挽着菜篮的妇人低声议论。
“可不是嘛,我辰时去买菜就看见他了,这都两个时辰了,动都没动一下。”
“怪吓人的,瞪着人家铺子看什么呢?”
“谁知道呢……看打扮不像本地人,眼神也凶,别是来找茬的吧?”
“找茬?找云娘子的茬?云娘子那么好的人,能惹什么麻烦?”
“那可说不准……”
议论声细细碎碎的,像秋风吹过枯叶。
萧绝听见了,但他没有反应。
他依旧站着,目光依旧落在铺子的大门上。秋日的阳光不算烈,但站久了,后背还是渗出了薄汗。腿也开始发僵,左肩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箭伤愈合后留下的后遗症,站久了就会酸痛。
但他没有动。
甚至没有调整一下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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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云无心从铺子里出来。
她要去义诊药堂,手里提着一摞整理好的医案。出门时,阿贵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柳树下的方向。
云无心没有看。
她走下台阶,转向右边的巷子,步伐平稳从容。经过柳树时,距离不过十来步,但她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那个方向。
就像那里什么都没有。
萧绝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看着她走进巷子,看着她青色的衣裙在巷口一闪,消失不见。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只是看着。
死死地看着。
直到巷子里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铺子的大门。
眼神死寂,空洞,像两口干涸的深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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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萧绝又来了。
同样的时辰,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站姿。
街坊邻居的议论更多了。
“怎么又来了?这都第二天了!”
“我听杂货铺的老张说,这人是从京城来的贵人,前阵子在温府养过伤,云娘子给治好的。”
“贵人?贵人站这儿当门神?”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温府的丫鬟说,这人好像是在追求云娘子。”
“追求?”有人笑了,“哪有这样追求的?站这儿跟个桩子似的,话都不说一句,吓死个人。”
“就是,云娘子那样的人物,要追求也得温大夫那样的才行。温大夫多好,温文尔雅,医术高明,对云娘子也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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