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红宝石头面送到萧绝手上时,已经是深秋的傍晚。
八百里加急,从京城到江南,换了三拨驿马,跑死了两匹。装头面的紫檀木锦盒用丝绸包裹了好几层,外面又套了防水的油布,由两个风尘仆仆的亲兵护送,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小镇。
萧绝在镇外那间破败的猎人木屋里收到了锦盒。
亲兵跪在地上,双手奉上:“王爷,按您的吩咐,取了库房里最好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工匠说是前朝宫里的样式,正红色的宝石十二颗,颗颗饱满,周围镶着细密的金丝和珍珠,光照下流光溢彩。”
萧绝接过锦盒。
很沉。
他打开包裹的丝绸,露出里面暗紫色的紫檀木盒。盒子做工精细,边角包着鎏金的铜片,锁扣是纯金的,刻着繁复的云纹。光是这个盒子,就价值不菲。
他按下锁扣。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傍晚昏暗的光线里,那套头面静静地躺在深红色的绒布上。
正红色的宝石,每一颗都有指甲盖大小,切割成完美的水滴形,在绒布上泛着幽深的光泽。金丝缠绕成繁复的缠枝莲纹,细密的珍珠点缀其间,像夜空中散落的星子。正中那支步摇最长,金丝累成的凤凰展翅欲飞,凤嘴里衔着一颗最大的红宝石,垂下的流苏也是细小的金珠和红宝相间。
确实流光溢彩。
也确实……华而不实。
萧绝看着这套头面,想起很多年前。
那时他刚立下战功,圣上赏赐了不少珍宝,其中就有这套头面。宫里的太监送来时,笑着说:“这可是前朝贵妃戴过的,正红色,只有正室才配用。王爷将来娶了王妃,正好相配。”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随手让人收进了库房。
后来娶了沈琉璃,大婚那日,她戴的是内务府按制准备的头面,虽然也华贵,但比起这套,终究差了些意思。他不是没想过把这套给她,可转念一想——给她做什么?她又不出门,又不赴宴,戴给谁看?
于是这念头一闪而过,再没提起。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他把她娶进门,却连一套像样的头面都没给过她。他让她顶着“镇北王妃”的名头,却从未想过,这个名头需要怎样的尊荣来匹配。
他给她的,只有冷落,只有忽视,只有……无尽的伤害。
而现在,他捧着这套本该在多年前就属于她的头面,站在这间破败的木屋里,像个最可笑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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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萧绝换了一身干净的靛青色布衣——还是昨天那身,但仔细熨烫过,褶皱都抚平了。头发重新梳过,用木簪束得一丝不苟。脸上洗净了,胡茬也刮干净了,除了眼底那层挥之不去的青黑和过于消瘦的脸颊,勉强有了些从前的影子。
他捧着那个紫檀木锦盒,走出了木屋。
深秋的山路很冷,晨露打湿了他的衣摆,但他走得很稳。一步一步,踏着枯黄的落叶,朝着小镇的方向。
他知道云无心每日的作息。
辰时初刻,她会从温府出来,先去街角的早点摊买两个包子,然后穿过两条街,去“美人坊”旁边的义诊药堂。路上会经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巷口有棵老槐树,叶子已经掉光了,枝桠光秃秃的。
他就在那里等她。
晨光渐渐亮起来,小镇苏醒。街边的店铺陆续开门,卖早点的摊子冒出热气,孩童背着书袋匆匆跑过,妇人们提着菜篮讨价还价。
萧绝站在老槐树下,捧着锦盒,一动不动。
路人经过时,都会好奇地看他一眼——这么高大的男人,穿着布衣却气质逼人,捧着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盒,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但他不在乎。
他只看着巷子的那一头。
等着那个身影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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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初刻,分毫不差。
云无心从巷子那头走了过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棉布衣裙,外罩月白色的半臂,头发依旧绾得简单利落,只用一根乌木簪固定。手里提着个小布包,看样子是准备去药堂的药材。
晨光洒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了层柔和的光晕。她的步子不疾不徐,背脊挺直,眼神平静,像每一个寻常的早晨。
萧绝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他握紧了手里的锦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发紧,想好的话在脑子里打转,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越走越近。
十步,五步,三步……
终于,她走到了老槐树下。
她看见了他。
脚步没有停,但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很短暂的一瞬,短暂到几乎不存在。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他捧着的锦盒上。
紫檀木的盒子,鎏金的包边,纯金的锁扣——在晨光里泛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任谁都能看出来,这里面装的东西,非同一般。
她停下了脚步。
“王爷。”她开口,声音很平静,像在问候一个寻常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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