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没有回京城。
他在深山里找到一处废弃的猎人木屋,离最近的村落也有二十多里。屋子很破,屋顶漏雨,墙缝透风,但勉强能挡一挡深秋的寒气。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缺了腿的木板床,一张歪斜的木桌,墙角堆着些干草和破烂的兽皮。
他就在这里住下了。
身无分文,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一身单薄的衣衫,和怀里那只旧荷包。
第一天,他用屋后的山泉洗了把脸,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找了些石头垫平床脚,用干草铺了床铺,又去林子里捡了些柴火。没有火折子,他用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折腾了两个时辰,手指磨出了血泡,才终于点燃了一小簇火苗。
火光照亮了破败的木屋,也照亮了他苍白麻木的脸。
他坐在火堆边,看着跳跃的火光,一动不动。
饿了,就去林子里摘些野果,设陷阱抓只野兔。渴了,就喝山泉水。受伤的左肩还有些僵硬,但他忍着疼,每天强迫自己活动,做那些她画在图纸上的舒展动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单调,寂静,像一潭死水。
可他的脑子里,却从来没有安静过。
那些过去的画面,那些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一遍又一遍,反复冲刷着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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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浮现的画面,是成婚后的第一个月。
那时她刚嫁进王府不久,还带着新嫁娘的怯懦和不安。有一次,她鼓起勇气问他:“王爷……明日宫中宴饮,妾身……该穿哪身衣裳?”
他当时在看书,头都没抬,只说了句:“随你。”
声音冷淡,像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她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轻声应了句:“是。”
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现在想来,她那时的眼神里,除了怯懦,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期待他能多看她一眼,期待他能给她一点意见,哪怕只是一句敷衍的“都好”。
可他连敷衍都不肯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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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绝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火光跳跃,映着他脸上深刻的阴影。
第二个画面,是那年冬天。
京城下了很大的雪,她亲手缝了件斗篷给他,针脚细密,用的是上好的狐狸皮。她捧着斗篷来找他时,脸颊冻得通红,眼睛里却亮晶晶的,带着期待的光。
“王爷试试看,合不合身。”她说。
他当时刚从军营回来,心情不好——手下一个副将犯了错,被政敌拿来做文章。所以看见她捧着斗篷站在那儿,只觉得烦。
“放那儿吧。”他说,看都没看那斗篷一眼。
她捧着斗篷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眼睛里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后来那件斗篷怎么样了?
他不记得了。
可能被下人收进了库房,可能被随手赏给了谁,也可能……就那样不见了。
就像她那些小心翼翼的付出,那些被他视若无物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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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
山里的风很大,吹得木屋的破门板吱呀作响。寒气从墙缝里钻进来,火堆快要熄了,萧绝又添了几根柴。
火光重新亮起来,照亮了他脸上深刻的疲惫。
第三个画面,是那场大火前三个月。
她病了,风寒,烧得很厉害。府医来看过,开了药,但烧一直不退。下人不敢做主,来问他要不要请宫里的太医。
他当时在书房和幕僚议事,被打断了,很不耐烦。
“这点小病都治不好,养着府医做什么?”他说,“让她按时喝药就是了。”
语气冷漠得像在说一只猫一只狗。
后来他才知道,那场风寒拖了很久,她咳了整整一个月,瘦了一大圈。
可他一次都没去看过。
一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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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绝的手微微颤抖。
他端起旁边破碗里的山泉水,喝了一口。
水很凉,冻得他喉咙发疼。
可这疼,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说的对。
这句话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清晰得像惊雷。
“你我之间,并无恩怨。”
他当时不懂,只觉得这话残忍。现在他明白了。
真的没有恩怨。
因为“恩怨”的前提,是曾经有过情分,有过纠葛,有过你来我往的爱恨。
可他给过她什么?
伤害。
冷漠。
视若无物。
一次又一次的推开,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一次又一次把她真心捧上来的东西,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一边。
她从未得到过他的“情”。
从未得到过他的关注,他的温柔,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尊重。
她得到的,只有伤害和屈辱。
所以,何来“怨”?
怨的前提,是曾经被爱过,被在乎过,被珍视过。
可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所以她连怨都不屑给。
她只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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