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前一天傍晚,萧绝找到了正在药房整理药材的沈琉璃。
她背对着门,站在高高的药柜前,手里拿着一杆小秤,正将称好的药材分装进不同的纸包里。夕阳的余晖从西窗斜射进来,给她周身镀了层暖金色的光晕,连空气中浮动的药尘都变得清晰可见。
萧绝在门口站了很久。
久到沈琉璃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她手里还拿着那杆小秤,眼神平静,像是在询问“有事吗”。
萧绝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发出声音,声音有些哑:
“能不能……给我一壶酒。”
沈琉璃看着他,没说话。
药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归鸟的鸣叫,和远处厨房传来的锅碗瓢盆声。黄昏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模糊地重叠。
“明天就要走了。”萧绝又说,声音更低了些,“想喝一点。”
他的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看着她,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沈琉璃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放下小秤,转身走到药柜最里侧,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木柜,从里面取出一只深褐色的陶罐。罐子不大,上面贴着红纸,写着模糊的字迹。
她抱着罐子走回来,递给他。
“温大哥自己酿的‘竹叶青’,不算烈,但后劲足。”她说,“睡前喝,别过量。”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劝“伤刚好不宜饮酒”,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
就像他问“有没有水”,她递给他一杯水那样自然。
萧绝接过陶罐。
罐体微凉,触感粗糙,沉甸甸的。他手指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多谢。”他说。
沈琉璃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去分装药材。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萧绝抱着酒罐,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
他看着她的背影——挺直,专注,垂在肩后的长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梢在夕阳里泛着暖棕色的光泽。
他想说点什么。
比如“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比如“对不起”。
比如“我……”
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最后,他转身离开了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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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里已经点起了灯。
这是温府西厢一间普通的客房,比之前养伤时住的偏院厢房要小一些,陈设也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一个衣柜。窗外的院子种着几丛半枯的菊花,在暮色里耷拉着脑袋。
萧绝将酒罐放在桌上,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只粗陶碗——客房里的茶具,最普通的那种,碗沿还有个小豁口。
他在桌前坐下,打开罐口的泥封。
一股清冽的酒香涌出来,混合着淡淡的竹叶和药材的味道,不算浓郁,但很特别。这酒颜色是浅碧色的,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汪融化的翡翠。
他倒了半碗。
酒液在碗里轻轻晃动,漾开细小的波纹。
萧绝盯着那波纹看了很久,然后端起碗,仰头喝了一大口。
酒入口很柔,带着竹叶的清香,不辣喉。但咽下去后,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那暖意很舒服,像是冻僵的人忽然浸入了温水里,每一寸肌肤都舒展开来。
他又喝了一口。
这次喝得更慢些,让酒液在舌尖停留片刻,细细品味那股独特的回甘——甜里带着微苦,苦后又泛起一丝清凉。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院子里有人点亮了灯笼,昏红的光透过窗纸,在房间里投下模糊的光晕。远处隐约传来温子墨和什么人说话的声音,笑声爽朗,混在夜风里,听不真切。
萧绝倒了第二碗。
这次他倒得很满,酒液几乎要溢出来。
他端起碗,没有立刻喝,而是看着碗中自己的倒影——模糊,扭曲,在酒液里晃动,像水中的月亮,一碰就会碎。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夜。
那时他刚从边关回京,带着一身战功和满身风尘。王府里张灯结彩,为他接风洗尘。宴席上觥筹交错,所有人都来敬酒,说着恭维的话。
他喝了很多,但越喝越清醒。
因为宴席上少了一个人——那个本该坐在他身边,为他斟酒布菜的人,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关在了后院的小院里。
宴席散后,他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那个小院外。
院里黑漆漆的,只有厢房窗纸上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他站在月洞门外,看着那点光,站了很久。
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那时他在想什么?
好像是“眼不见为净”。
好像只要不看见她,心里那些烦躁、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会平息。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他喝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一些,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封存的记忆,像挣脱了锁链的野兽,一股脑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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