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燃着三盏油灯,光线均匀地铺满每个角落。
这里是温府药庐地下的诊室,平日里只用来处理最棘手的病例或配制特殊药材。四壁是厚重的青石,空气里常年弥漫着药草与艾灸混合的气味,凉爽干燥,隔绝了地上所有的喧嚣。
萧绝褪去上衣,坐在诊台边的木椅上。
他的肩背在灯光下呈现出健康的色泽,肌肉线条流畅分明,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横贯左肩胛,像某种沉默的烙印。两个月前,这里还是一处几乎要了他性命的箭伤,溃烂,流脓,高烧不退。
而现在,只有一道疤。
沈琉璃——或者说,云无心——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手指沿着那道疤痕的边缘细细按压。
她的指尖微凉,力道均匀专业,从肩胛骨上缘开始,一寸寸往下,检查筋络的恢复情况,肌肉的弹性,骨骼的位置。偶尔在某处停顿,稍稍加重力道,问:“这里疼吗?”
“不疼。”
“这里呢?”
“有点酸。”
“正常,筋络还未完全舒展。”
对话简短,机械,像某种预设好的流程。
她转到他对面,示意他抬起左臂,做几个简单的动作——平举,侧举,后伸,旋转。萧绝一一照做,动作平稳流畅,只是后伸到极限时,肩关节处传来细微的牵扯感。
“可以了。”沈琉璃说。
她退后两步,洗净手,用布巾仔细擦干,然后从药箱里取出脉枕。
萧绝将右手腕搁上去。
她的三指轻轻搭上他的脉搏。诊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灯芯燃烧时极细微的噼啪声,和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她的目光垂着,落在他的腕脉上,神情专注得像在解读某种深奥的密码。
半晌,她松开手。
“左手。”
萧绝换手。
又是一段漫长的安静。她的手指在他腕间轻轻调整位置,时而轻按,时而微抬,像是在捕捉脉象中最细微的变化。
终于,她收回手,将脉枕放回药箱。
“毒素已清。”她背对着他,声音平静无波,“内息运转顺畅,没有瘀滞。伤口愈合良好,筋络恢复七成,剩下的需要时间慢慢温养,但已不影响日常活动。”
她转过身,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在看一件已经完工的作品。
“王爷,你已无大碍。”
萧绝坐在那里,没有动。
他身上的肌肉,从肩背到手臂,再到搁在膝上的双手,都保持着放松的姿态。连呼吸都平稳均匀,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今日天气不错”。
可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那眼神很深,深得像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刻进瞳孔里。灯光在他眼中跳动,却照不进眼底那片浓稠的黑暗。
沈琉璃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下去,语气依然公事公办:
“温大哥已为你备好马车,停在侧门外。车上有足够的干粮、水和药材,还有一封他的亲笔信,沿途若有需要,可凭信去任何一家温氏药行求助。”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青灰色的布袋,放在诊台边沿。
“这里是三百两银票和五十两碎银,盘缠应该够了。衣物已放在马车上,是按照你从前的尺寸准备的,若有不合适——”
“什么时候走?”
萧绝打断她。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哑,但在安静的密室里,每个字都清晰得像碎冰落地。
沈琉璃顿了一下,继续说:“现在天色尚早,若即刻动身,天黑前能赶到三十里外的驿站。或者你想明日再走,客房会为你留到明晨卯时。”
她把选择权给了他。
像一个尽责的主人,周到地安排客人的行程,礼貌,周全,无可指摘。
萧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诊台那盏油灯跳动的火焰上。火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密室里又陷入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得能听见两人呼吸的节奏——她的平稳绵长,他的……起初平稳,渐渐变得沉重,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每一次吸气都需要用力。
沈琉璃没有催促。
她走到墙边的水盆旁,又洗了一遍手,然后开始收拾药箱。将用过的脉枕布套拆下来,换上干净的;将几瓶常用的药膏归位;检查银针是否齐全;最后合上箱盖,扣好铜扣。
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像是已经做过千百遍。
“温大哥在书房等你。”她提起药箱,转身面对他,“若决定今日走,现在就该去辞行了。若明日走,也需说一声,免得他记挂。”
她说完,看着他,等他起身。
萧绝终于动了。
他缓慢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像是久坐后关节发涩。他伸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展开,披上,系好衣带。整个过程很慢,但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衣襟抚平,袖口对齐,腰带束紧。
然后他转身,走向密室出口的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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