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又是药味。
这密不透风的狭小空间,日复一日地被苦涩的草药气息浸透,连呼吸都仿佛带着病气。天光从气窗透进来,永远是那样模糊而吝啬的一小片,照不亮角落,也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渗入砖石缝隙的阴冷和……死寂。
萧绝靠在墙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束微光中浮动的尘埃。右腿的伤口传来熟悉的钝痛,左肩的缝合处则是一种持续的、令人烦躁的紧绷感。但这些都成了背景音,真正折磨他的,是另一种更尖锐、更无孔不入的痛楚——源自于这间密室本身,源自于每一次暗门开启又关闭的循环,源自于那个永远只将目光停留在他伤口上的、冰冷的身影。
今天早晨的换药,依旧是那套精准到冷酷的程序。
剪刀剪开纱布,镊子夹走旧敷料,棉球蘸着药水清理伤口,洒上新的药粉,覆盖敷料,缠绕绷带,打结,剪断。
她进来,操作,离开。
全程没有看他一眼,没有一句话,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因为他任何细微的颤动而改变。
仿佛躺在这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需要定期维护的、没有生命的教学模具。
这种彻底的、程序化的漠视,经过这么多天的累积,终于超出了萧绝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冰冷逼疯了。
胸腔里像塞满了浸湿的棉絮,又沉又闷,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绝望和某种连他自己都唾弃的、近乎自毁的冲动,在死寂中疯狂滋长、发酵,像地底涌动的岩浆,寻找着任何一个薄弱的出口。
当云无心处理完右腿的伤口,打好最后一个平整的结,利落地剪断多余的纱布,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收拾托盘里的器械时,萧绝一直死寂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看着她熟练而毫无留恋的动作,看着她即将再次转身离去、将他独自抛回这无边黑暗和死寂的前兆……
“等等。”
两个字,嘶哑,干涩,像是从被砂纸磨过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云无心的手顿了一下,正在擦拭银针的动作停了半拍。但她没有抬头,没有看他,只是继续着擦拭的动作,仿佛那声“等等”只是空气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这种无视,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萧绝摇摇欲坠的理智。
“云无心!”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扭曲颤抖,在密闭的空间里突兀地炸开。
云无心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向他,没有惊讶,没有不耐,甚至连被打扰的烦躁都没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忽然发出噪音的器械,等待着他说明故障原因。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刺痛萧绝。
他咬着牙,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撑起身体,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动作牵扯到伤口,左肩和右腿同时传来尖锐的疼痛,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但他不管不顾,凭着胸腔里那股蛮横的冲动,硬是挣扎着,拖着那条几乎使不上力的右腿,踉跄着下了床!
“你……”云无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艰难地挪动。
萧绝没有扶任何东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伤腿根本无法承重,只能虚点着地面,全靠左腿和手臂的力量,摇摇晃晃地向前挪动。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因为疼痛和用力而涨红,但他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他的目标很明确——密室那扇唯一的出口,那扇此刻正被云无心挡在身后的、通向外界(哪怕是另一个房间)的暗门。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不能再一次被独自丢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挪得极其艰难,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终于,他挪到了云无心面前,用自己的身体,笨拙而执拗地,挡住了她和暗门之间。
他抬起头,眼眶因为剧痛和激烈的情绪而充血泛红,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却遥远如隔山海的脸。
“云无心!”他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质问,“你对一个陌生人,一个街边的乞丐,都能有几分怜悯!施舍钱财,赠医送药!”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崩溃边缘的嘶哑:
“你对温子墨,对那些花农、伙计,甚至对济慈堂那些跟你毫无关系的孤寡老人,都能有说有笑,能有关心!”
“为何……”他的声音猛地哽住,喉结剧烈滚动,眼底那抹红色更浓,几乎是带着血丝般的绝望,“为何独独对我……如此残忍?”
他往前逼近了半步,尽管这个动作让他伤腿剧痛,身体晃了晃,但他稳住了,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
“连一丝温度……都吝于给予?”
“哪怕是一句废话,一个多余的眼神……你都舍不得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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