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密室里的光线变得暧昧不明。气窗透进来的最后几缕天光,染上了橙红的暖色调,却丝毫照不进这片空间的阴冷。
萧绝维持着那个半靠的姿势,已经很久没有变换。右腿的伤口传来持续而顽固的钝痛,左肩的缝合处则有一种紧绷的、新肉生长的痒意。但这些生理上的感觉,都远不及心里那片空洞的麻木来得沉重。
“咔哒。”
熟悉的轻响。暗门开合。
小荷端着食盒,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溜进来,将食盒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又飞快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不超过十息,没有眼神接触,没有只言片语。
萧绝的目光,落在那个朴素的木质食盒上。
他甚至不需要打开,就能猜到里面是什么。
这几日,他的三餐准时得如同更漏,内容也单调得令人绝望。
清晨:一碗熬得稀烂的、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白粥,配两碟切得极细的、水煮过的青菜,没有一丝油星,洒着一点点盐。有时会有一小碗同样寡淡的汤,漂浮着几片黄芪或当归,药味扑鼻。
午间:依旧是粥,或许会换成更利于伤口愈合的黑鱼汤熬的粥,鱼肉被仔细剔除了所有骨刺,捣成茸,混在粥里,同样清淡得尝不出任何鲜味。配菜可能是蒸得软烂的南瓜,或者捣成泥的山药。
晚间:和午间大同小异,或许粥里会加入切碎的鸡茸,或者换成更容易消化的面线汤。
所有的食物,都严格遵循着“清淡、温补、易消化、忌发物”的原则。它们是精密的药膳,是促进伤口愈合的工具,唯独不是能给人带来任何愉悦的“饭菜”。
没有味道,没有香气,只有食材本身最原始、最被驯服后的本质,和隐隐的药草气。
萧绝一开始还试图抗拒,但绝食的后果只是换来更虚弱的身体和云无心更加彻底的漠视——她连药都停了,仿佛真的任由他自生自灭。他最终妥协了,机械地吞咽着这些维持生命的燃料,味蕾却早已麻木。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小荷离开后不久,密室里尚未完全散尽食盒里那寡淡的粥菜气味时,一股新的、截然不同的气味,丝丝缕缕地,从密室上方的缝隙,悄然渗透下来。
起初是油脂受热后特有的、略带焦香的丰腴气息。
紧接着,是葱姜爆锅的辛香,混合着某种酱料的醇厚甜香。
然后,是鱼鲜被高温激发出、又瞬间被酱汁包裹住的、复杂而诱人的香气……
糖醋鱼。
萧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他混沌的意识。他甚至能凭着那气味的层次,在脑海里勾勒出这道菜的模样——鱼身炸得金黄酥脆,淋上浓稠鲜亮、酸甜适口的糖醋汁,撒上翠绿的葱花和鲜红的辣椒丝作点缀……
在王府时,膳房偶尔也会做这道菜。但他记得,沈琉璃似乎并不偏爱。她饮食一向清淡,对于这种浓油赤酱、口味鲜明的菜肴,总是浅尝辄止,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那几样素淡的小菜。
有一次宫宴,御膳房上了这道松鼠鳜鱼,做得极为精致。他看她几乎没动,随口问了一句:“不爱吃鱼?”
她当时愣了一下,垂下眼,小声说:“妾身……畏腥。”
他便没再在意。
可现在……
这浓郁鲜香、毫无腥气的糖醋鱼味道,正真切地从上方传来,伴随着隐约的、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模糊的、属于两个人的说话声。
是云无心和温子墨。
他们在小厨房。
在为他们的晚膳忙碌。
那股糖醋鱼的香气越来越浓郁,霸道地侵占了密室的每一寸空气,将他食盒里那点可怜的、属于病号的寡淡气味彻底掩盖、击碎。
随之飘来的,还有其他菜肴的香气。似乎是清炒时蔬的鲜嫩,是菌菇汤的醇厚,或许还有一道用酒糟煨过的、带着特殊醉香的肉类……
每一种气味,都鲜活,温热,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令人食欲大动的蓬勃生机。
与密室里冰冷、寡淡、充满药味的“生存饲料”,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萧绝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了身下的褥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仿佛能看见,就在他头顶一墙之隔的地方,那个明亮洁净的小厨房里,灶火正旺,蒸汽氤氲。云无心或许正挽着袖子,亲自掌勺,或者在一旁指点厨娘。温子墨则站在她身侧,递着调料,说着闲话。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轻松的氛围。
他们正在准备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属于正常人的晚膳。
而他,像个被遗弃的、见不得光的幽灵,蜷缩在阴暗的地下,靠着一碗药气扑鼻的粥,维持着苟延残喘的生命。
更让他心脏抽紧的,是那道糖醋鱼。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记得她说过“畏腥”。可现在看来,那或许根本不是真的。也许只是因为在王府,在他面前,她不敢流露出对任何重口味食物的喜好,生怕不得体,生怕被他嫌弃。所以只说自己爱清淡,畏腥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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