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密室里失去了具体的形状,只剩下疼痛、昏暗、死寂,和门外那个鲜活世界的模糊回响。
萧绝的伤势,在云无心精准到冷酷的照料下,确实在以一种符合医学规律的速度好转。左肩的贯穿伤已经不再大量渗液,缝合线周围的红肿也在缓慢消退。右腿的箭伤愈合得更慢些,但至少没有再出现感染的迹象。
身体在恢复,但某种东西,却在以更快的速度腐朽、死去。
那天午后门外的轻笑,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每一次闭上眼睛,那声音就在耳边回响,清晰得可怕,连带想象出的、她可能对温子墨露出的任何一丝柔和神色,都变成了反复凌迟的刀片。
他开始害怕听到任何来自门外的动静,却又像自虐般,竖起耳朵捕捉每一丝声响。
又到了换药的时间。
云无心准时出现,流程依旧。拆线,清理,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她依旧一言不发,目光只专注于伤口,仿佛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教学模具。
萧绝也沉默着。
经历了回忆杀的惨败,经历了门外笑声的刺痛,他似乎终于学乖了——或者说,终于认清了现实。任何试图引起她注意、激起她情绪的努力,都是徒劳,且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和不堪。
他只是在她俯身时,能更近地闻到她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味和极淡的药香,能看清她低垂的、浓密的睫毛,和眼下因缺乏睡眠而始终未消的淡淡青影。
这青影,曾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唾弃的悸动——是不是因为照顾他,她才如此疲惫?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别自作多情了。她只是尽责。一个大夫对病例的尽责。与她是否辛苦无关,更与他萧绝本人无关。
换完药,她照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就在她端起托盘,转身走向暗门时,书房外恰好传来了脚步声和敲门声。
是温子墨。
“无心?在吗?”
云无心的脚步停住了。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走到暗门边,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她才用平常的声音应道:“在,进来吧。”
暗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密室重新隔绝。
但声音,却无法被完全隔绝。
萧绝躺在昏暗里,全身的感官再次不受控制地绷紧。又来了。那鲜活的世界,那松弛的对话,那与他绝缘的一切。
温子墨走进了书房,脚步声轻快。
“刚从济慈堂过来,郑老大夫托我给你带几本他新誊写的脉案心得。”温子墨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温和笑意,“说你一定会感兴趣。”
“郑老有心了。”云无心的声音响起,距离似乎就在密室上方不远处的书桌旁。语气平和,带着对长辈的尊重,“他老人家的风湿这几日可好些了?我新配的药膏用着如何?”
“好多了,逢人便夸你是小神医。”温子墨笑道,“对了,济慈堂那几个孩子的痘疹都退干净了,王婆婆让我一定要谢谢你,说她家就那一根独苗……”
两人似乎就着济慈堂的病患情况聊了几句,语气平常,像同僚之间交流工作。萧绝能听出云无心话语里的专注和一丝极淡的……或许是成就感?
然后,谈话很自然地,似乎只是顺口一提般,转了个方向。
“对了,”温子墨的声音稍微压低了些,但依旧清晰可辨,“下面……那位,情况如何?”
他问的是“那位”,没有提名字。但在这特定的语境下,指向再明确不过。
萧绝的心脏猛地一缩,屏住了呼吸。
密室上方的书房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他听到了云无心的声音。
不是刻意压低,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是用她平时说话的那种清晰、平稳的语调,回答着温子墨的询问。但萧绝却能分辨出,这语调与她对自己说话时那种彻底的、冰冷的程序化不同,里面多了一丝极淡的、属于熟人之间的松弛和……信任。
她在向温子墨交代“病例”情况。
“恢复得尚可。”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天气,“左肩伤口愈合良好,没有感染迹象,缝线处开始生肌。右腿稍慢,但瘀肿已散,骨骼无碍。”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想具体的细节,然后继续用那种专业、客观的口吻说:
“脉象比前几日平稳了许多,虽然气血仍亏,但已无性命之忧。汤药用了三日,热毒基本清退,只是……”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
“只是肝气郁结之象明显,心脉浮躁。许是困于密室,忧思过重所致。”
肝气郁结。忧思过重。
萧绝在黑暗中,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是啊,他郁结,他忧思。日日夜夜躺在这活棺材里,听着她和别人谈笑风生,听着她把自己当病例一样讨论,他能不郁结吗?
可这话从她嘴里如此平静地说出来,更像是在分析一个客观的病理现象,与他的情绪、他的痛苦本身,毫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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