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密室,比清晨时更闷一些。
日光透过气窗,不再是清亮的几道光束,而是一片朦胧的、带着温度的白亮。空气里的药味和尘土味似乎也更浓了,沉甸甸地淤积在狭小的空间里,吸进肺腑都带着滞涩感。
萧绝半靠在墙上,闭着眼,却并未睡着。
伤口处的疼痛已经变成了持续的背景噪音,与密室的死寂融为一体,反而让人更容易被其他细微的动静吸引。
他听到了。
先是宅院后门被轻轻拉开又关上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熟稔。接着,是脚步声。不是小荷那种细碎怯懦的步子,也不是云无心那种平稳无声的脚步,而是一种更从容、更稳健,甚至带着一点轻快的步伐,踏在院中的青石板上,由远及近。
萧绝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睛依旧闭着,但全身的感官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脚步声在书房门外停下。然后是敲门声,不重,很有节奏的三下。
紧接着,他听到了云无心的声音——不是从密室上方传来,而是从稍远一些的、大概是书房门口的位置。
“温大哥?进来吧。”
声音很清晰,语气里带着一丝……他几乎不敢辨认的、自然的熟稔和……平和?
门被推开,两人走进书房的脚步声。
“打扰你了?”是温子墨的声音,温和,带着笑意,“刚从云雾山庄回来,顺路带了些新采的茉莉,给你调香用。还有庄子上新出的蜜渍梅子,你尝尝。”
“总是让你破费。”云无心的声音里似乎也带着一点极淡的笑意,“山庄那边一切都好?”
“都好。第二批竹沥已经开始蒸馏了,成色比第一批还好。花田里的芍药也打了苞,再过半月就能采。”温子墨的声音顿了顿,似乎走近了些,“你脸色还是不大好,昨晚又没睡安稳?”
“还好,只是些账目对得晚了些。”云无心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倒是你,杭州铺子的事,谈得如何?”
“差不多了。周太医那边也给了准信,下月初就能到杭州。铺面已经按你的意思买下了,正在按图纸改建,估摸再有一个月就能完工。”温子墨的语气轻松,透着一种办事妥当的从容,“到时候,你真要每月过去住十天?这边走得开吗?”
“嗯,得去。药材渠道和坐诊大夫都得亲自把关。”云无心的回答很果断,“这边有郑老大夫坐镇,寻常病症无碍。琉璃阁的日常,阿松也能处理些了。”
“你倒是放心。”温子墨笑了,笑声不高,但很清晰,透过地板和墙壁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下来,“阿松那孩子,前几日还跑来问我,说东家是不是嫌他笨,不肯多教他。我跟他说,你东家是怕把你累着,将来没人给她跑腿。”
“你尽胡说。”云无心的声音里,那点极淡的笑意似乎明显了一些,甚至带着一丝无奈,“我是看他年纪小,贪多嚼不烂。”
“是是是,云娘子最是体恤下属。”温子墨从善如流,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更浓了,“对了,前日‘竹韵’第二批预售,还是半个时辰抢光。现在外头都传疯了,说咱们美人坊的东西,比金子还难买。有几个苏州的绸缎商,托了好几层关系,想找咱们合作,把‘竹韵’销到江北去。”
“不急。”云无心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物以稀为贵。江南市场还没做透,步子不能迈太大。而且,竹沥的产量有限,得优先保证品质。”
“听你的。”温子墨的语气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你总是看得最远。”
两人似乎走到了窗边,声音稍微远了些,但依旧清晰。
窗外有微风拂过,带来隐约的花香。
“院子里的茉莉,今年开得真好。”温子墨说。
“嗯,前几日刚施了肥。”云无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料理自己心爱之物时的平和。
短暂的沉默。
然后,温子墨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低了些,听不真切。
紧接着——
一声轻笑。
属于云无心的,极其短促、却异常清晰的一声轻笑。
像玉石轻叩,像微风拂过风铃最细的那根铜管。很轻,很快,一闪而逝。
但萧绝听到了。
他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
瞳孔在昏暗的光线里急剧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逆流,冲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笑?
她在笑?
不是那种面对他时,冷静到残酷的平静,也不是那种偶尔流露的、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无奈。
是真正的,放松的,带着一丝鲜活气息的……轻笑。
在他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忍受着伤痛、死寂和无穷无尽的心理凌迟时,就在他头顶一墙之隔的地方,她在和另一个男人,谈论着生意,打理着花草,并且……笑了。
那笑声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带来尖锐到极致的刺痛。
他死死地咬住牙关,下颌绷出僵硬的线条。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旧伤未愈的掌心传来刺痛,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更用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