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光线比前两日更明亮了些。大约是外面的天气晴好,日光透过气窗竹帘的缝隙,在地面投下几道细细的、跳跃着微尘的光斑。
萧绝靠着墙,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那些光斑上。伤口处的疼痛变成了持续而沉闷的钝感,精神却因为长时间的禁闭和死寂而异常清醒,或者说,异常敏感。
他能清晰地听到外面远远传来的市井声响,能分辨出这座宅院里不同人走动的脚步轻重,甚至能闻到从厨房方向飘来的、极其细微的饭菜香气。
这些鲜活的声音、气味,都与他所处的这片冰冷、寂静、充满药味的空间,形成了残忍的对比。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像个见不得光的幽灵,被困在这里。而她,在属于她的、明亮鲜活的世界里,继续着她的生活。
这个认知像钝刀子割肉,缓慢而持久地折磨着他。
尤其是,自从那次打翻药碗、得到那句“身体是他自己的,与旁人无关”的回应后,密室里连每日送药的环节都省去了。只有早晚两次,小荷会准时进来,默默地放下食盒和水壶,再默默地收走前一次的,全程目不斜视,一言不发。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需要投喂的、没有思想的物件。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崩溃。
他试过再次叫住小荷,问她云无心的动向。小荷只是惊恐地摇头,飞快地退出去。他也试过在食盒里留下字条——用指尖蘸着水,在木桌上划出歪扭的字迹。但下一次小荷进来时,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那些水痕也早已干涸消失。
他被完完全全地隔绝了。
今天,是换药的日子。
萧绝的注意力比任何时候都集中。他早早地就调整好姿势,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当那熟悉的、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响起时,他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书架滑开。
月白色的素净身影,端着熟悉的托盘,走了进来。依旧没有看他,径直走向小桌,放下东西,然后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开始拆他左肩的旧绷带。
一切流程都与前两次毫无二致。安静,高效,专业,冰冷。
剪刀的咔嚓声,镊子与瓷罐轻碰的叮当声,纱布摩擦的窸窣声……这些声音在极度寂静的环境里被放大,像某种无情的倒计时,提醒着他这次接触即将结束。
萧绝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低垂的侧脸,看着她专注而空洞的眼神,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他必须说点什么。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在这片死寂里彻底疯掉。或者,彻底变成一个真的没有思想、没有感觉的物件。
他需要确认,她还能听见他说话,还能对他(哪怕是他提起的过去)产生一丝一毫的反应。
哪怕那反应是厌恶,是愤怒,是更深的冷漠。
只要不是……毫无波澜。
他的喉咙干涩得发疼,吞咽了好几下,才勉强积聚起一点声音。很低,很沙哑,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密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府里……”
他刚开了个头,就感到云无心拆解绷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细微,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这微小的停顿,却像黑暗中擦亮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底那簇濒死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被牵扯的疼痛,继续用那种低沉而缓慢的语调说下去,仿佛在描绘一幅久远而珍贵的画卷:
“……那株红梅,今年不知开了没有……”
他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虚虚地落在前方,像是真的在回忆那株梅树。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
“就种在听雪轩的院角……是父皇当年赏赐的御梅,品种极好。每年寒冬,花开得最盛,老远就能闻到香气……”
他顿了顿,眼角的余光,却死死地锁住云无心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你以前,最喜欢在梅树下散步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慢。甚至刻意模仿了记忆中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语调。
“下雪的时候,花瓣落在雪地上,红白相映……你总说,像画一样。有一次,你还偷偷折了一小枝,插在书房的花瓶里……”
他说着,脑海中真的浮现出一些模糊的、久远的画面。大雪,红梅,一个穿着素色斗篷的纤细身影,静静立在梅树下,仰头看着枝头繁花。画面很安静,甚至……有点美好。以至于让他暂时忘却了现实中他们之间血淋淋的伤口和冰冷的对峙。
他期待地看着云无心。
期待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动容,哪怕是因为被勾起不愉快的回忆而蹙眉,哪怕是因他提及“以前”而露出讥诮。
他甚至准备好了承受她可能随之而来的、更冰冷的言语。
然而——
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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