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漫无边际的黑暗。
然后有光。碎碎的,像打翻的琉璃盏,折射出刺眼又迷离的色彩。
萧绝感觉自己在下沉,又像在漂浮。身体很重,重得像灌了铅,尤其是左肩和右腿,那里有火在烧,有钝器在反复捶打。可意识却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被无形的气流裹挟着,在光怪陆离的碎片里穿梭。
他看到了一些画面。
是王府。春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书房,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沈琉璃端着一只白瓷碗,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碗里是温热的莲子羹。她穿着水绿色的衣裙,头发松松绾着,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把碗放在书案一角,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王爷,歇一会儿吧。”
他当时在批阅军报,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她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等着。等了很久,久到莲子羹的热气都散尽了,他才想起来,挥挥手:“放着吧。”
她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暗了一下,然后轻轻退出去,带上了门。
画面晃动,碎裂。
变成了冬天。大雪,王府的回廊下积了厚厚一层白。沈琉璃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个手炉,脸颊和鼻尖冻得通红。她在等他。从黄昏等到深夜,雪落满了她的肩头,她也不动,只是固执地望着二门的方向。
他喝醉了,被侍卫搀扶着回来,看见她,皱眉:“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抖了一下,小声说:“妾身……等王爷。”
“回去。”他不耐烦。
她低下头,把手炉递过来:“王爷,暖一暖……”
他看都没看,径直走过她身边。手炉掉在地上,炭火撒出来,在雪地上烫出几个焦黑的洞。
她蹲下去捡,手指被烫红了,也没吭声。
画面再次扭曲,燃烧起来。
大火。冲天的火光,把黑夜烧成白昼。偏院的房梁在烈焰中坍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浓烟滚滚,热浪逼人。他站在火光之外,看着那片吞噬一切的赤红,心里竟奇异地平静,甚至有一丝解脱。
然后,在烈焰的最深处,他好像看见了一个身影。
穿着嫁衣,红色的,像血,又像火。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死水。
没有怨恨,没有不甘,甚至没有告别。
只是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进熊熊烈火,消失在漫天飞灰里。
“不——!”
他想喊,想冲进去,但脚像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火焰噼啪作响,只有房梁断裂的轰鸣。
还有……越来越近的,冰冷的触感。
像水,又像……刀?
不对,是针。
细细的,尖利的,刺破皮肉,穿过组织,带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剧痛和麻木的感觉。
他猛地挣扎起来。
黑暗褪去了一些,眼前有了模糊的光影。一盏灯,昏黄的,跳动的。灯光里,有一个人影。
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什么。手里拿着……针?
是在绣花吗?
不,不是绣花。那针……刺在他身上。
痛。
尖锐的,清晰的痛。
然后是烧灼感,像有滚烫的烙铁按在伤口上。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但那个人影很稳。手很稳。任凭他如何颤抖、挣扎,那双手始终稳稳地操作着,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停顿。
像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意识又开始涣散。
沈琉璃的脸和眼前这个模糊的影子重叠起来。
是她吗?
那个总是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的沈琉璃?
不……不是。
沈琉璃的手会抖。沈琉璃的眼睛里会有恐惧,有期盼,有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温柔。
眼前这双眼睛……没有。
只有冷静。冰冷的,专注的,像深冬结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情绪。
可她身上的味道……是药香。淡淡的,清苦的,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记忆深处的……皂角清香?
是了。沈琉璃身上,总是有这种干净的皂角味。她说她不喜熏香,觉得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酸又胀,还带着尖锐的疼。
无数个破碎的画面再次涌现:她低头缝补他战甲时微蹙的眉,她深夜提灯等他归来时冻红的鼻尖,她被他呵斥后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神,还有……大火中那个平静回望的、决绝的背影。
“琉璃……”
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间逸出,气若游丝,模糊不清。
眼前专注操作的人影似乎顿了一下,极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
但萧绝感觉到了。
是她!
一定是她!
只有她,才会在这种时候,还有这样干净的味道。只有她,才会……才会在他伤重濒死时,出现在他身边。
心里那股混杂着剧痛、悔恨、卑微期盼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他忽然生出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力气——一种来自求生本能和情感执念混合的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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