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攫住的瞬间,针尖在皮肉上方悬停。
云无心的动作停滞了大约一息的时间。
很短暂,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密室里的空气却仿佛在这一息里被抽干了,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还有床上重伤者粗重破碎的喘息,和她自己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吸。
那抓住她的手指滚烫,力道大得惊人,带着濒死之人孤注一掷的蛮横,也带着某种深沉绝望中迸发出的、不容错辨的执念。腕骨传来清晰的痛感,皮肤下的血脉似乎都在那禁锢下搏动得更急促了些。
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某种激烈到快要炸开的情感。
然后,她听到了那破碎的、带着血沫和卑微期盼的呓语。
“琉璃……”
“我知道是你……”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钝钉子,慢而沉地钉进耳膜。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气若游丝,却奇异地穿透了密室里所有的杂音,直抵她刻意冰封的深处。
云无心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没有惊慌,没有厌恶,没有动容,甚至没有被打断手术的不耐。那双低垂着的、专注于伤口的眼睛,在昏黄油灯光晕的边界,显得格外幽深平静,像两口古井,投下再重的石头,也激不起预期的涟漪。
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萧绝那双布满血丝、涣散却亮着可怕执念的眼睛。
只是微微动了动另一只自由的手。
那只手也很稳,手指纤长,指腹和虎口有常年处理药材和银针留下的薄茧。它冷静地、有条不紊地覆上了萧绝紧扣她手腕的那只手。
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开始掰。
先从相对无力的小指开始。她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不容置疑的精准。指尖扣住他的指节,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向外一别。
萧绝的手指条件反射地收紧,似乎想对抗这剥离。但他伤得太重,失血过多,那点对抗的力气在云无心稳定持续的力道面前,显得徒劳而可笑。
“咔嚓。”很轻的一声,不是骨头断裂,是指关节被强行扳开发出的细微声响。
小指松开了。
接着是无名指。同样的过程,冷静,坚定,毫无情绪。
萧绝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在哀鸣。他涣散的眼睛努力聚焦,试图看清眼前人的脸,试图从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到一丝裂缝,一丝他渴望看到的——哪怕是怨恨也好——情绪的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冰冷的、专业的漠然。
然后是中指,食指……
最后是拇指。当这根最有力、也最固执的手指被掰开时,萧绝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最后的支撑,那只手颓然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摔在身侧的褥子上,微微抽搐着,再无半点力气抬起。
他眼中的光,那点混合着剧痛、迷茫和卑微期盼的奇异光亮,随着手指一根根被剥离,也一寸寸熄灭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寂的灰暗。他看着她,又好像没有看她,目光穿透了她,落在某个虚无的、更寒冷的所在。
云无心这才收回自己的手腕。
白皙的皮肤上,一圈青紫色的指痕清晰可见,有些地方甚至破了一点皮,渗出血丝。她低头看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随意地活动了一下腕关节,确认骨头没事。
然后,她重新拿起了那根掉落在萧绝身侧床单上的弯针。
针尖在油灯跳跃的火焰上掠过,烧掉可能沾染的污秽,也烧掉了刚才那短暂接触留下的、看不见的什么。
她俯身,继续刚才中断的缝合。
针尖刺入皮肉,穿透,拉线,打结。动作依旧流畅稳定,没有丝毫停顿或颤抖,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肢体与言语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密室再次只剩下单调的缝合声。
直到最后一处伤口处理完毕,她剪断羊肠线,打上一个平整牢固的结。
整个过程,她没有再看萧绝一眼。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开始收拾散落在托盘里的器械。剪刀、镊子、小刀、针……一样样擦拭干净,放回原位。又从药柜里取出新的棉布和绷带,准备进行最后的包扎。
就是在这样例行公事的、近乎机械的动作间隙,她开了口。
声音不高,很平稳,没有刻意压低,也没有丝毫波澜。平淡得就像在陈述“今日天色将雨”或者“这批药材成色不错”这样的事实。每一个字都清晰,却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王爷想多了。”
她说着,手下动作没停,将浸透药粉的棉布覆盖在萧绝左肩缝合好的伤口上。
萧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尽管他看上去依然昏迷着,但那浓密睫毛覆盖下的眼睑,似乎剧烈地颤动了一瞬。
云无心仿若未觉,拿起绷带,开始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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