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芙蓉镇。白日里的水汽并未完全散去,凝结成薄薄的夜雾,萦绕在枕水阁的飞檐翘角之间。阁内灯火通明,却并非前厅铺面那种敞亮,而是集中于二楼书房一隅,温暖而静谧。
云无心坐在临窗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几本厚厚的账册。烛台放在她左手侧,明亮的光线将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照得清晰,也将她低垂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她手中执着一支细狼毫,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偶尔落下,勾画或批注,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
阿蛮安静地侍立在书房角落,手里做着针线,耳朵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助人凝神的檀香,混合着窗外飘来的、已然稀薄的桂花余韵。
“嗒、嗒。”轻缓的叩门声响起。
“进来。”云无心头也未抬。
门被轻轻推开,温子墨走了进来。他换了身更为家常的靛蓝色细布长衫,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褪去了白日里的些许儒商风范,更添几分清雅随和。只是,他的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极淡的、挥之不去的凝重。
“账目可还对得上?”他走到书案另一侧,自然地坐下,目光扫过摊开的账本。
“大体无差。扬州分号上月的利润又涨了三成,苏杭两地的订货单也排到了年后。”云无心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语气平静,“只是原料采购这一项,有几味药材价格浮动比预期大了些,需调整后续产品的定价策略。”
她说着,将账册往温子墨那边推了推,指尖点在几行数字上。
温子墨接过,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川贝和雪蛤近年产量确实不稳,价格波动难免。我们的‘雪肌凝露’离不开这两味主材,成本控制需更精细。我明日再与几位相熟的药商谈谈,看能否签下更稳定的长期契约。”
“有劳温大哥。”云无心端起手边微凉的茶水,饮了一口。依旧是那个习惯性的动作。
温子墨合上账册,却没有立刻起身离开的意思。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云无心脸上,烛光摇曳,映得她眸色深深,平静无波,但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完美掩饰住的紧绷。白日里在铺子前送别陈夫人时,她转身回店的那一刹那,背脊似乎比平日挺得更直了些。
沉默了片刻,温子墨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关切:“无心,有件事……我觉得需与你提一提。”
云无心抬眼看他,眼神清澈:“何事?”
“近日,”温子墨斟酌着词句,“我手下的人在镇子里,还有码头、客栈,似乎察觉有些……生面孔在活动。不像是寻常行商或游客,倒像是在打听什么。”
云无心的心脏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握着茶杯的手指稍稍收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挑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哦?打听什么?美人坊的秘方?还是我们的进货渠道?”
温子墨摇头,目光直视着她,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担忧:“不止。他们打听的……似乎更多是‘人’。尤其是……关于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云无心心底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果然。
白日里那两道审视的目光,并非她的错觉。温子墨也察觉了。
她放下茶杯,瓷杯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思考,又像是在掩饰瞬间的眼神变化。
“关于我?”片刻后,她转回头,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略带自嘲的笑意,“我能有什么好打听的?一个无父无母、侥幸懂些医术和经营之道的孤女罢了。怕是我们的生意做得太大,惹人眼红,想从我这个东家身上找找突破口,或是编派些流言蜚语,坏美人坊的名声吧。”
她故意将话题引向商业竞争,语气轻松,仿佛这只是一件寻常的、令人厌烦却不算太严重的麻烦。这是最合理、也最能掩饰她内心深处那抹惊悸的解释。她不能,也绝不敢在温子墨面前流露出对“京城”、“萧绝”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那是她必须独自背负、绝不能将旁人卷入的深渊。
温子墨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烛光下,他的眼神温和依旧,却仿佛能洞穿那层轻描淡写的伪装。他太了解她了。这一年多来,她展示出的聪慧、果决、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戒备,都让他明白,她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的过去必定藏着许多不欲人知的秘密。她此刻的轻描淡写,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他没有追问。有些界限,他恪守着不去逾越。她若不愿说,他便不问。这是他对她的尊重,也是他们之间无需言明的默契。
“或许吧。”温子墨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语气却并未放松,“江南商界虽不乏能人,但用这般鬼祟手段探听东家私隐的,倒也少见。我担心……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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