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镇的秋日,总是带着水汽氤氲的温柔。前夜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雨,青石板路被洗得发亮,倒映着两旁白墙黛瓦的民居和偶尔飘过的云影。空气湿润而清新,混杂着桂花的甜香、河水的微腥,以及不知从哪家灶间飘出的、炖煮食物的暖意。
“美人坊”临街的铺面,此刻已卸下门板。月白色的招牌,上面飘逸的云纹标记在晨光下泛着润泽的光。虽未到正式开门迎客的时辰,但已有得了消息的熟客早早候在门外,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瞟向那扇紧闭的、通往内院的雕花木门。
内院深处,枕水阁二楼的书房内,云无心刚刚结束与温子墨关于下一季“雪肌凝露”配方微调的商讨。
“紫草根的比例再减半厘,换成晾晒更足年的,燥气能再弱三分。”云无心指着摊开的配方笺,声音清泠平静,“江南女子肌肤多细腻,受不得半点刺激,宁可效果慢些,也要求万无一失的温和。”
温子墨一袭青衫,坐在她对面,闻言点头,提笔在笺上作注。他的字迹清隽有力,与云无心那份飘逸中带着筋骨的字迹并排,竟有种奇异的和谐。“还是你考虑得周全。前日仁济堂的刘夫人还提过,用了新一批的玉容膏,感觉比以往的更熨帖,想来就是上次你调整了基底油配比的缘故。”
云无心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庭院一角那几株残荷上,似乎有些走神。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月白色的素罗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她侧脸线条愈发清晰,也愈发……淡漠。
温子墨搁下笔,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温声道:“可是累了?这些时日劳心的事情不少。新开的那两家分号,掌柜人选还需你最后定夺,苏绣坊送来的‘无心缎’新样也要你过目……”
“无妨。”云无心收回目光,端起手边微温的云雾茶,浅啜一口。依旧是左手三指托底,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极轻地在细腻的瓷杯壁上叩了一下。“按部就班便是。掌柜人选,你既已筛选过,午后将履历拿来我看。苏绣坊的样缎,让他们直接送到这边库房。”
她的语调平稳,听不出疲惫,也听不出多少情绪,仿佛在说最寻常不过的日常安排。
温子墨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自一年前她在芙蓉镇落脚,与他相识,共同将美人坊从一个小铺面做到如今规模,她始终是这样一副沉静从容的模样。聪慧果决,心思缜密,对商业和医理有着惊人的天赋与直觉,但那份超出年龄的沉稳与疏离,也始终如一层薄雾笼罩着她,让人看不真切其下的波澜。他知道她来历成谜,她不说,他便不问,只在她需要时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与庇护。
“对了,”温子墨想起一事,“昨日收到扬州分号传信,说是有批从海外来的珍珠成色极好,或许可以研入新的面膏方子,你若得空……”
话未说完,外间传来轻轻叩门声,是云无心贴身的侍女阿蛮:“娘子,陈夫人到了,在前厅候着,说是特意从扬州过来,想当面谢过娘子,顺便再订些秋日养肤的丸散。”
陈夫人是扬州盐商之妻,美人坊最早的一批贵客,也是极有力的口碑传播者,不可怠慢。
云无心放下茶杯,对温子墨略一点头:“我先去见见陈夫人。珍珠的事,稍后再议。”
“好,我去百草堂一趟,新到的一批川贝需亲自验看。”温子墨起身,两人一同走出书房,在楼梯口分开。
前厅布置得清雅而不失华贵,多宝阁上陈列着美人坊各类产品的精美样品,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混合了草药清苦与花卉甜雅的独特香气。陈夫人正由丫鬟陪着,欣赏着一匹新到的“秋水缎”,见云无心出来,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云娘子!可算又见着你了!”陈夫人亲热地拉住云无心的手,上下打量,“气色真好!瞧瞧这通身的气派,哪像我们这些俗人,离了你家的玉容膏和雪肌露,简直没脸见人!”
云无心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显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陈夫人过誉了。夫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阿蛮,上茶,要前日刚送来的明前龙井。”
两人坐下寒暄。陈夫人对美人坊的新品赞不绝口,又说起扬州城里的贵妇圈子如今如何以能用上美人坊最新、最难预订的产品为荣,话里话外满是与有荣焉的意味。云无心耐心听着,偶尔应和几句,或解答一些关于产品使用的细微疑问,态度始终从容有度。
约莫一盏茶功夫,陈夫人心满意足地订好了货物,起身告辞。云无心亲自送她出店铺正门。
门外阳光正好,洒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泽。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挑着担子的货郎,提着篮子的妇人,步履匆匆的伙计,交织成芙蓉镇寻常的清晨画卷。
云无心站在美人坊门前的石阶上,微笑着目送陈夫人的马车缓缓驶离。阿蛮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