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坟的消息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扣在了萧绝的心上,也为他本就纷乱的思绪彻底定了性——不再仅仅是怀疑,而是一种近乎确凿的悬疑。然而,悬疑不等于答案。通往江南的、更细致入微的调查如同在坚冰上凿孔,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而京城这边,除了那座无言的空坟,再无线索可挖。
萧绝感觉自己被卡住了。
卡在“去江南亲眼证实”的冲动,与“必须等待更确切消息再动身”的理智之间;卡在“沈琉璃已死”的旧日认知,与“云无心可能就是她”的惊悚猜想之间;更卡在“必须找到她、问个清楚”的执念,与“找到后又能如何”的茫然之间。
他像一头被困在华丽铁笼中的猛兽,空有利爪尖牙,却只能对着无形的栏杆焦躁徘徊。镇北王府这座他住了多年、象征权势与地位的府邸,从未像此刻这般,让他感到如此空旷、冰冷、令人窒息。每一处她可能停留过的角落(虽然痕迹早已被抹去),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那个缺失的存在,以及围绕这个缺失衍生出的、足以颠覆他世界的巨大谜团。
他无法专心处理军务。兵部的文书摊在桌上,墨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却读不进去。北境的防务部署图,线条交错,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化作了江南水乡纵横交错的河网,不知哪一条能通向芙蓉镇,通向那个谜一样的“枕水阁”。
更多的时候,他屏退左右,独自待在书房里。不是办公,只是枯坐。而陪伴他枯坐的,是那张被重新抚平、却已布满难以消除的褶皱和裂痕的偷画画像。
画像被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用一个白玉镇纸小心压住边缘。萧绝会对着它,一看就是半天。
晨光初透时,画像上的女子侧影沐浴在微金的光晕里,那清冷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许,但眉眼间的疏离感却更加清晰。他会死死盯着那四五分熟悉的眉眼线条,试图从记忆深处打捞出沈琉璃正面的模样来比对。可记忆里的那张脸总是模糊的,低垂的,笼着一层怯懦的阴影,与画中这坦荡(哪怕是侧影的坦荡)从容的气质格格不入。越是比对,心中的疑窦就越是翻腾——是画师技艺不佳,捕捉错了神韵?还是……人真的会脱胎换骨到如此地步?
午后,阳光移开,书房内光线变得均匀。他又会换一个角度,去看那画像中女子的姿态。斜倚栏杆,背脊却挺直,没有丝毫依附或软媚之态。月白衣裙的线条流畅而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沈琉璃……似乎也喜欢素淡的颜色,但她的衣裙总显得过于宽大,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而画中人,这衣着打扮,看似简单,却处处透着精心与自信。这是同一个人能拥有的两种状态吗?
烛火点燃的夜晚,是最难熬的。跳动的光影让画像上的女子仿佛活了过来,那侧脸的线条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更加生动,也更加……陌生。他会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隔着一段距离,虚虚描摹那眉眼、鼻梁、下颌的轮廓。指尖传来的是空气的冰凉,心里涌起的却是滚烫的、混杂着困惑、不甘与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隐秘渴望的复杂情绪。
除了看画像,他还有一个自己都未察觉的习惯——无意识地在手边任何可书写的纸页上,临摹那个“云纹”。
有时是在批阅文书的间隙,笔尖落下,不知不觉就勾勒出那飘逸流转的线条;有时是议事时心不在焉,指腹在紫檀木椅扶手上反复划着同样的轨迹;更多的时候,是独自一人时,铺开一张素笺,用最细的狼毫,蘸着浓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描绘。从最初的生涩,到后来的流畅,那云纹的每一处转折、每一缕云尾,他都已烂熟于心。
这纹样似乎带有某种魔性。它简洁,却蕴含着独特的气韵;它飘逸,又带着不容侵犯的孤峭。每一次临摹,都像是在加深某种烙印,也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与那个可能创造了它、并以此作为标记的女人对话。你究竟是谁?这纹样里,藏着你怎样的心思?
而那几页来自江南的调查报告,更是被他翻看得几乎起了毛边。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被他反复咀嚼,试图榨取出更深层的含义,或找到自相矛盾的破绽。
“医术精湛”——这四个字他看了不下百遍。沈琉璃会医术?他怎么从未听闻?王府有府医,她若有此能,为何从不显露?是藏拙,还是根本不会?可报告中提及的“与古方暗合”、“独创配方基底”,又绝非寻常略通药理者能为。难道她在嫁入王府前,另有奇遇?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商道天才”——这是他最无法理解,也最感荒谬的一点。那个在他面前连为自己争取一句好话都不敢的女人,竟能运筹帷幄,将“美人坊”经营得风生水起,令江南豪商都侧目?那些“闻所未闻”的营销手段,是她从何学来?莫非她那些年独自待在王府后院,看的不是闲书,而是商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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