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王家小院的灶间已弥漫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复杂而奇异的香气。不是草药的清苦,也非饭菜的烟火,而是一种混合了醇厚酱香、粮食发酵的微酸以及各种山野清蔬特有鲜甜的复合气息。几只新买的、肚大颈粗的褐色陶瓮整齐地排列在阴凉处,瓮口用洗净的油纸封得严严实实,仿佛在悄然孕育着某种秘密。
墨昭蹲在瓮前,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油纸,凑近嗅闻。她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经过几日精心调控的温度和湿度,瓮内由山蕨菜、嫩笋尖、野菌脚和萝卜条等常见山货,配以她独门酱料(以豆酱为基,加入饴糖、少许酒、姜汁及几味提鲜的草本植物秘制而成)初步发酵的酱菜,已初见成效。色泽诱人,气味醇和,远非市面那些咸涩刺鼻的寻常腌菜可比。
王婶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忍不住道:“昭姑娘,这味儿闻着是真香!比镇上周记酱园最好的酱瓜还勾人食欲哩!” 她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这几日,她按照墨昭的指点,处理蔬菜、把控盐分,虽不懂其中深奥原理,却也能看出这“昭丫头”的手艺非同一般。
“还需再发酵几日,味道才能更醇厚。”墨昭重新封好瓮口,语气平静。
“哎!好!肯定好卖!”王婶信心满满。自从墨昭来了之后,这个家仿佛被注入了神奇的活力,阿夜起死回生,如今连最寻常的咸菜似乎都能变出花样来换钱,她只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有奔头。
阳光透过窗棂,在西厢房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阿夜靠坐在炕头,身上盖着薄被,脸色虽仍苍白,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死气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病初愈的虚弱和沉寂已久的锐利在缓缓苏醒。他手中端着一只粗陶碗,碗里是王婶用新米和墨昭特意买来的瘦猪肉精心熬制的肉糜粥,香气扑鼻。
他吃得依旧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吞咽时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体力依旧不济。但相比之前连水都难以下咽的情形,已是天壤之别。墨昭定期施针化解寒毒,加之昂贵的补药和精细的饮食调理,效果正在一点点显现。
墨昭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气味浓烈的汤药。她将药碗放在炕沿,很自然地伸手探向阿夜的手腕。
阿夜没有躲闪,只是抬眸看着她。他的目光沉静,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这个女人,神秘,强大,冷静得近乎无情,却又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他体内的寒毒,他自己最清楚,那是连宫廷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绝毒,如今竟真被她压制到如此地步……
墨昭的指尖冰凉,搭在他微温的脉搏上,凝神细察。脉搏虽依旧沉细无力,但那种被寒毒侵蚀的滞涩感和间歇性的紊乱已大为改善,一股微弱的阳气正在经脉中艰难却顽强地复苏。
“比前日又好了些。”墨昭收回手,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按时服药,静心休养,不可妄动内力,亦不可情绪过激。” 她像嘱咐最普通的病人,随即端起药碗递过去。
阿夜接过碗,浓重苦涩的药味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没有犹豫,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药力化开,一股暖流缓缓扩散,与体内残存的寒意交织,带来熟悉的、隐忍的痛苦,却也带来一丝生机。
他看着墨昭收拾药碗的侧影,忽然开口,声音因久病而沙哑低沉,却清晰了许多:“你……需要什么?”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主动问及她的意图。不是感激,而是冷静的、带着戒备的交换。
墨昭动作一顿,抬眼看他,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她看到了里面的探究、警惕,以及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即便落魄也未曾完全泯灭的审视。
“我需要你活着,好起来。”墨昭的回答直接得近乎冷酷,“你的毒,很麻烦。治好你,我需要很多钱,很多珍稀药材,也可能……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投资”意图,“所以,在你恢复实力,能够‘还债’或者成为‘助力’之前,你最好配合。”
阿夜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粗陶碗壁上摩挲。良久,他极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自嘲的弧度。“倒是……直接。”
“活下去,本就不需要太多虚伪。”墨昭端起空药碗,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况且,我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离开了,留下阿夜独自坐在炕上,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条船上的人……他咀嚼着这句话,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沉寂。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使不上多少力气的、骨节分明的手,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和“责任”的东西,如同被春雨滋润的枯草,悄然萌发出细微的绿意。
傍晚,王婶从集市回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红光。她挎着的篮子空空如也,却揣回了一小串沉甸甸的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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