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带着甜香气味的素笺,如同一记软绵绵却精准无比的耳光,扇在了侯君集骄矜的脸上。东宫退回的不仅是礼物,更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疏离与拒绝。“殿下只爱糖,不爱刀”——这七个字在他脑中反复盘旋,初时是错愕与羞恼,继而化作一股被轻视的屈辱,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孤注一掷的愤恨。
“竖子不足与谋!”陈国公府的书房内,侯君集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揉成一团,眼中闪烁着凶光。他自恃功高,连陛下都要给他几分颜面,一个瘸了腿、只会吟唱“想喝烫”的太子,竟敢如此轻慢于他!既然这“正道”走不通,那便休怪他行险一搏了!
拉拢太子不成,他那颗本就因猜忌而躁动的心,彻底偏向了深渊。他开始更加隐秘地联络那些对现状不满、或与他有旧谊的军中将领,如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等人。密会的地点从长安城内的私宅,转移到了城外庄园,甚至借由狩猎之名,在终南山麓的密林中碰头。他们不再仅仅抱怨赏罚不公,言辞间开始涉及宫禁宿卫的虚实,试探着彼此对“大事”的决心。
侯君集自以为行事周密,天衣无缝。他却不知,在他将那口樟木箱子抬出府门的那一刻起,他和他那庞大的府邸,就已经落入了某些无形视线编织的大网之中。东宫那位看似荒诞不经的太子,用一句“不爱刀”,不仅划清了界限,更是在平静的水面下,投下了一颗足以引动波澜的石子。
这些风声,如同穿过宫墙缝隙的游丝,终究还是飘进了东宫。赵节如今对这类消息格外敏感,他将打探到的、关于侯君集近期异常频繁的“狩猎”与“访友”动向,小心翼翼地禀报给了李承乾。
李承乾正在用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只梨。梨皮连绵不断,垂落下来,像一道苍白的瀑布。他听着赵节的禀报,削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梦里那血腥而混乱的画面再次闪现:侯君集狰狞的面孔,闪烁的刀光,失败的绝望……这个莽夫,是真的在自寻死路!
他绝不能被他拖下水!
梨皮“啪”一声轻响,终于断裂,掉落在玉盘中。李承乾将削好的、光洁莹润的梨肉放到一边,却没有吃。他拿起那块完整的梨皮,在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仿佛在掂量着什么。
直接向父皇告发?不行。无凭无据,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说他这个太子构陷功臣。而且,那会将他自己也置于危险的焦点之下。
他需要一个更巧妙、更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既能将自己摘干净,又能给父皇提个醒。
机会很快来了。几日后的清晨,按例前往两仪殿问安。李世民似乎刚从一场小型军务会议中抽身,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正站在窗前,望着殿外初升的朝阳。李承乾拖着腿,规规矩矩地行完礼,便垂手站在一旁,一副百无聊赖、神游天外的模样。
殿内一时寂静。李世民回过头,看着这个近来似乎“安分”了许多的儿子,随口问道:“承乾,近日在东宫,都做些什么?”
李承乾仿佛刚从梦中惊醒,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苦恼和无奈的、近乎孩子气的神情,嘟囔道:“也没做什么……就是看看杂书,吃点零嘴儿。”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烦心事,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抱怨的意味:
“就是……就是陈国公侯将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些日子派人送了堆东西来,儿臣让人退回去了。这还没完,最近他府上的人,总借着各种由头往东宫附近晃悠,好像……好像侯将军本人也来过两趟,说是要拜见。儿臣……儿臣都借口身子不适,躲着没见。”
他抬起眼,飞快地瞥了李世民一眼,那眼神清澈又带着点无辜的困扰,像个被不喜欢的长辈纠缠得不胜其烦的少年。
“父皇,您说侯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呀?”他微微蹙着眉,语气里满是纯粹的“不解”,“儿臣又不会下棋,跟他也没什么可聊的军国大事……总来找我,怪烦人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抱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带着点太子爷的骄纵任性。
李世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侯君集?频繁接触东宫?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顺着李承乾的话,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训诫道:“胡闹。陈国公是国之重臣,即便你不喜应酬,也该以礼相待,岂能一味躲避?”
“哦……”李承乾低下头,撇了撇嘴,一副“知道了但下次还敢”的惫懒样子。
李世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光深沉地看了儿子一眼,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李承乾如蒙大赦,行了个礼,赶紧拖着腿溜出了两仪殿。直到走出很远,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他知道,以父皇的多疑和敏锐,绝不会将他这番“童言无忌”真的当作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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