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李佑谋反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虽在逐渐平息,但那骤然掀起的波澜与随之而来的肃杀之气,却深深浸入了长安权贵们的心底,尤其是那些曾立下赫赫战功、手握权柄的武将。陈国公、吏部尚书侯君集,便是其中一位。
这位早年追随陛下南征北战,破吐谷浑、平高昌,功勋卓着的猛将,近些年来,心头却时常萦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翳。破高昌时私取珍宝而被下狱的经历,虽然后来得释,却像一根刺,扎在他骄傲的心头。他自恃功高,总觉得陛下对他不如从前倚重,赏赐虽厚,实权却似有若无,猜忌的目光仿佛时刻悬在头顶。
李佑的骤然起事与迅速覆灭,更是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天家无情,父子尚且如此,何况君臣?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与对自身未来的不确定,让他那颗本就躁动不安的心,更加难以平静。
他需要寻找倚仗,需要为自己和家族的富贵,再寻一道护身符。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东宫。
太子李承乾,国本所在,名正言顺。若能得储君倚重,将来陛下万年之后,他侯君集便是从龙之臣,何愁不能权倾朝野,一雪前耻?
然而,这位太子近年的风评,却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足疾之后,性情大变,不修学业,沉迷奇技淫巧,甚至弄出些“想喝烫”之类的荒诞歌谣,在宫闱流传,沦为笑谈。与魏王李泰编撰《括地志》的煌煌文治相比,这位太子殿下,显得那般……不成器,甚至有些“无害”。
“无害……”侯君集在陈国公府的书房内,负手踱步,烛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晃动如同鬼魅。他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不成器,或许并非坏事。一个强势精明的储君,未必需要他这样的老将;而一个看似孱弱、甚至有“瑕疵”的太子,或许更需要强有力的支持,也更容易……掌控。
风险固然有,但收益,可能更大。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能亲自出面,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他唤来府中心腹管家,低声吩咐良久。那管家领命,当夜便带着几名健仆,抬着一口看似寻常、实则内藏玄机的樟木箱子,悄无声息地从侧门而出,绕开大道,专走僻静小巷,一路来到了东宫一处不显眼的角门外。
接待他们的是东宫侍卫统领赵节。赵节看着那口沉甸甸的箱子,又看了看管家递上的、没有署名却盖有特殊暗记的拜帖,心中顿时明了七八分。他不敢怠慢,也不敢声张,只让心腹将箱子抬进一间僻静厢房,自己则匆匆前去禀报太子。
东宫寝殿,灯火通明。李承乾并未安歇,他披着一件外袍,正对着一局残棋,指尖夹着一枚黑子,久久未曾落下。听闻赵节禀报,说是陈国公府派人送来“土仪”,他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侯君集……”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这个名字,在他的那个噩梦里,可是与“谋反”、“汉王”、“杜荷”等字眼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是推动他走向深渊的重要推手之一!梦里,侯君集便是看他这个太子地位不稳、心生怨望,才主动靠拢,最终将他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兵变泥潭。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以为绕开了四月的节点,便暂时安全了,没想到,该来的试探,终究还是来了。只是这一次,来的方式更加隐秘,也更加……意味深长。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将手中的黑子按在棋盘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那口被抬到殿中的樟木箱子前。
箱子已经打开。上面一层,确实是些地方特产,风干的鹿肉,上好的皮子,掩人耳目。但拨开这些,下面露出的,却是几柄造型古朴、寒光内敛的短刃匕首,一套擦拭得锃亮的、前朝名将珍藏过的青铜马镫,还有一卷看似兵书、实则是夹带了侯君集对西域用兵心得与某些“私密见解”的手札。
没有金银,没有直白的诉求。但这些礼物,却比金银更危险。它们指向的是武力,是兵事,是超越寻常君臣、太子与臣子之间的“知交”与“默契”。
李承乾的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匕首刃身,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他仿佛能看到侯君集那双充满野心与算计的眼睛,正透过这些礼物,窥探着东宫,衡量着他这个太子的“价值”与“胆量”。
若是梦里的那个他,身处惶恐与愤懑之中,见到这般来自重量级武将的“雪中送炭”,或许会如获至宝,视为心腹,从而一步步被拉入深渊。
可现在……
他收回手,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赵节。”
“奴婢在。”
“把箱子原样封好。”李承乾的声音平静无波,“怎么抬来的,怎么给他抬回去。”
赵节一愣,有些犹豫:“殿下,这……陈国公毕竟是……”
“照孤说的做。”李承乾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踱回案前,铺开一张素笺,却没有磨墨。他拿起方才吃剩下的一小块饴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从上面刮下些许糖屑,落在砚台里,然后滴入几滴清水,用一支干净的笔,蘸着那微带黏稠和甜香的“糖水”,在素笺上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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