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余威尚未完全褪去,但笼罩在长安西市上空的疫病阴云,却比预想中更快地开始消散。或许是官府应对及时,或许是天气转凉,也或许是那场时疫本身就来去匆匆。总之,不过半月功夫,西市那些关闭的铺面重新开张,街道上的人流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稠密,只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谨慎。
然而,细心的人们发现,长安城,尤其是西市附近,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以往的变化。
一种奇怪的“风尚”,如同春雨后的藤蔓,悄然在民间蔓延开来。
那便是脸上覆盖一块布巾。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从东宫采买或者与东宫仆役有些关联的商贩,或许是出于对太子殿下那套严令的心有余悸,或许是觉得此法确实有些效用,在出门时,会效仿东宫之人的模样,用一块干净的粗布或细麻布遮住口鼻。
这古怪的装扮,自然引来了不少好奇甚至嘲弄的目光。
“王五,你这脸上挂块抹布作甚?遮羞呢?”有相熟的街坊取笑。
“李四家的,学那宫里贵人戴面衣(唐代女子出行时遮蔽面容的帷帽)?你又不是小娘子!”
被取笑的人也不恼,往往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自得反驳:“你懂什么!这是东宫里头传出来的法子!太子殿下说了,能防时疫!前阵子西市那么凶险,东宫里可是一个倒下的都没有!就是靠这个,还有熏艾草!”
“东宫传出来的?太子殿下?”
“防时疫?”
质疑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太子李承乾的名声,在民间向来是毁誉参半,近一年来更是“顽劣”、“荒唐”的传闻居多。但“防时疫”这三个字,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恐慌的人们心中,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分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尤其是在一些消息灵通人士“证实”了东宫确实靠这套法子安然度过疫情,甚至连宫里其他殿宇都有人开始效仿之后,这种模仿的风潮便如同星火燎原,迅速扩散开来。
先是西市、东市的商贩们,他们接触人多,最是小心。接着是些走街串巷的货郎、脚夫。后来,连一些寻常人家的妇人出门买菜,也会找块干净的布遮一下口鼻。虽然用料粗糙,多是寻常麻布,甚至有些只是旧衣改的,远不如东宫用的细软棉布舒适,但那份“以防万一”的心思却是相同的。
更有甚者,一些脑筋活络的商人,立刻从中嗅到了商机。专门裁剪好的、大小合适的“防疫布巾”开始出现在货摊上,虽然做工简陋,只是两块布缝上带子,却因为需求旺盛而销路不错。还有些铺子,打出了“东宫同款艾草”、“驱疫熏香”的招牌,生意竟也比往常红火了几分。
于是,贞观十一年的这个夏末初秋,长安城的街头上,出现了一道前所未有的风景线——不少行人脸上都蒙着各色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虽然远未到全民佩戴的程度,但在特定区域和人群中,已然形成了一股小小的风潮。
这一日,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李承乾难得有兴致,在赵节和几名便装侍卫的陪同下,悄悄出了宫门,来到西市附近的一座酒肆二楼雅座,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他靠在窗边,点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目光随意地扫向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当他的视线掠过那些来来往往、脸上蒙着各式布巾的行人时,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顿。
只见楼下,卖胡饼的老汉一边揉面,一边用一块灰布捂着口鼻;挎着篮子买菜的妇人,小心地拉着脸上的蓝布巾与人讨价还价;甚至连几个追逐打闹的孩童,脖子上也挂着母亲用碎布头拼凑的、歪歪扭扭的“小口罩”……
这场面,与他记忆中那个遥远时代的某些景象,何其相似!
一种极其荒诞而又微妙的成就感,混杂着时空错位的恍惚感,如同细小的电流,悄然划过他的心头。
他这算是什么?
在大唐贞观年间,引领了……“口罩”风尚?
虽然此“布巾”非彼“口罩”,材料、工艺、防护效果天差地别,但其核心思路,却跨越了千年时光,在这古老的长安城里生根发芽了。
“殿下,您看,”赵节也注意到了楼下的景象,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压低声音道,“现在街上戴这个的人可多了!都说是跟咱们东宫学的!还有商人专门卖这个呢!都说咱们殿下的法子灵验!”
李承乾收回目光,呷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将心中那点波澜压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神色,甚至带着点戏谑,用只有自己能听懂的嘟囔轻声吐槽:
“啧……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算不算是……古今‘口罩’带货第一人?”
“带货?”赵节没听清,疑惑地追问,“殿下您说什么第一人?”
“没什么,”李承乾摆摆手,岔开话题,“就是觉得……挺有意思。”他看着那些行走的“布巾”,心中暗忖:这或许就是知识的力量吧?哪怕只是一点超越时代的常识,哪怕是以这样一种曲折、甚至被误解的方式传播开来,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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